背景:              字号:   默认

第13章 一路踉跄,跋山涉水(1/1)

单恋,是在机场等一艘船 !刘雪芝听说陆岐然来了江城,一定要让程如墨带他回去吃顿饭。早上接到刘雪芝电话之后,程如墨答应下来,但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中午时才给陆岐然打电话商量。

“陆同志,组织有个艰巨的革命任务要托付给你。”程如墨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轻松些,但因为担心陆岐然为难,是以心里有些打鼓。

陆岐然笑了笑:“说吧,堵枪眼还是炸碉堡?”

程如墨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也……也没那么严重,我妈,你知道她不是看你很顺眼吗,所以想让你今晚跟我回去吃顿饭。”

陆岐然笑说:“这也算艰巨?”

“不是……你考虑好,要是真的去了,今后想甩掉我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妈肯定会组织她们跳舞的人,一人拿把扫帚把你扫进长江里头喂王八。”

陆岐然猛笑,“我怎么看邱宇还活得好好的。”

“那是他撤离得快。”

“吃就吃吧,总不至于比上次那顿饭还艰难。”

程如墨犹豫了几秒,“……我爸也会回去吃。”

陆岐然一笑:“那这任务确实有点儿艰巨,你先答应我,你自己别打退堂鼓。”

“我肯定不会,”程如墨笑了笑,“万一到时候你真的要撤退保命,我还得殿后给你打掩护呢。”

陆岐然笑了一阵,说:“那我到你公司楼下来接你,你下班了先跟我去买点东西。”

和陆岐然说定之后,程如墨心里的大石暂时放下了一半。但程德云那一关,恐怕会过得非常艰难。上次虽然勉强让陆岐然招呼过去了,但这会回性质不同,是真正地考验上门女婿。程德云肯定早就摆好了阵仗,专等着他俩自投罗网。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时程如墨就有些魂不守舍,所幸她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她想了想,似乎以前邱宇跟她上门去吃饭那会儿并没这样紧张过,当时两人挑了个日子,觉得合适,说去也就去了。

陆岐然这条件比起邱宇要强得多,但她还是担心,怕程德云横挑鼻子竖挑眼,怕陆岐然难堪,也怕程德云最终不同意——虽说同不同意,她都是要跟陆岐然在一起的。好不容易看着时间到了六点,她立即关了电脑,收拾东西下楼。

下班电梯堵,等了第二趟才挤进去。等到了一楼,隔着澄亮的玻璃,远远便看见陆岐然一手插着裤袋,站在外面。他换了件正式些的衬衫,衬得身形挺拔肩线利落。这会儿来来往往的人多,但凡是女性,走过去或多或少都会瞥他一眼。

程如墨莫名有些骄傲,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走到他身后,将他背轻轻一拍:“你也不选个隐蔽点的位置,就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招蜂引蝶。”

陆岐然转过身,笑说:“那你是蜂还蝶?”

程如墨想了一会儿,说:“你高中时候学没学过舒婷的《致橡树》?”

陆岐然听见这话顿时一怔,片刻后笑了笑,伸手将她手攥紧了。

去肯定不能空着手,两人去商场逛了一圈,本意是想选点有新意的东西,但思来想去也只有烟酒补品这些玩意儿最不容易出错。是以最后买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一盒山参,又给刘雪芝挑了一条真丝的围巾,一盒燕窝。程如墨看着手里拎着的东西有些想笑:“看着跟电视里拜年的广告似的。”

两人走扶梯下去,下了一层穿过男装区转过去,正要继续往下,程如墨忽望见前面一件浅咖色的长款外套在正在清仓打折,忙说:“等一下。”

陆岐然脚步顿住,她拉了拉他衣袖,指了指那件衣服:“你穿肯定好看。”

陆岐然有些犹豫,程如墨忙说:“我知道你没穿过这个颜色,就试试行吗?”

过去之后,陆岐然将自己手里拎的东西放下,接过售货员递来的衣服。他穿衣有个习惯,总要先捏着领子抖一下。

刚一穿上,售货员便笑说:“先生,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

陆岐然往镜子里看了一眼,问程如墨:“好看?”

程如墨不由得点头:“好看,”笑了笑,又说,“跟你平时感觉不太一样,看着温和一些。”她走上前去帮陆岐然正了正衣领,顺便看了看袖子上挂着的吊牌,她望见吊牌上的数字不由暗暗咋舌,心道即便是打折了也不便宜。

陆岐然低头看她:“你喜不喜欢?”

“要看你自己喜不喜欢。”

陆岐然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忽想到三月初细雨里与程如墨在林顿酒店前的重逢,当时她白色的裙子外面,便套着件与这颜色相似的风衣。

他便将衣服脱下来,说:“那就包起来吧。”

售货员乐得脸上笑容收不住:“先生您是付现还是刷卡?”

程如墨没想到陆岐然决定买,自己倒愣了一下,这会儿听见售货员的问话,忙说:“刷我的吧。”说完又意识到不妥,抬头果见陆岐然正望着她笑。

陆岐然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售货员然后跟着过去了。过了片刻陆岐然手里拎着袋子回来,将地下的东西提起来,说:“走吧。”

“东西重,我帮你提点。”

陆岐然把装衣服的袋子往她手里一塞:“那你提着这个。”

“这么轻……”

陆岐然脚步一顿,侧过身来看着她,似笑非笑:“程小姐,我必须批评你,短短的三分钟时间里你两次质疑我的能力。”

程如墨忍不住一笑:“我只是觉得这衣服真的有点贵,比我上回买的那条裙子还贵五百。”说罢也不跟他争了,提着袋子挽着他上了电梯。

走出去好远了,陆岐然忽低声说:“那条裙子挺好看的。”

正好这时候与上行电梯上两个说笑的人擦身而过,陆岐然声音被淹没,程如墨没听清楚,忙问:“什么?”

陆岐然看她一眼:“我说,你刚刚挑的这件衣服挺好看的。”

程如墨不无得意:“那肯定,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

程如墨和陆岐然到家的时候,程德云还没到。刘雪芝将陆岐然提来的东西接过了,忙招呼两人进屋,待两人坐下了,沏了两杯铁观音过来,又将电视打开。她锅里还炖着菜,说了两句话就赶紧进去了。

陆岐然第一次来,不由得将客厅打量了一番。这房子有些旧了,采光也不算太好,但收拾得特别整洁。右边墙上挂了幅一米宽的十字绣山水画,左边窗台防盗网上摆着七八盆花花草草。餐厅与客厅用架子隔开,架上摆着一盆青翠的吊兰,长势很好,叶子垂得很长。

程如墨啜了口茶,随口问他:“你看电视吗?要不看看我的房间?”

陆岐然点头。

程如墨房间很小,支了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写字台,一个衣柜和书柜之后,基本就没有多少转身的空间了。

程如墨倚着卧室门,说:“这衣柜和书柜都是我爸自己打的,他以前学过木匠手艺。他这人虽然不咋地,打的家具还挺结实。”

衣柜和书柜连在一起,都很高,快要触到天花板了。陆岐然往书柜看去,从上到下被塞得满满当当。粗略看了一眼,种类很杂,但小说居多。

“我做什么我爸都看不顺眼,唯独我看书他不管。”程如墨走过去,从里面翻出一本,笑嘻嘻地说,“哪怕是这样的。”

陆岐然看了一眼封面——《金瓶梅》,顿时失笑:“你什么时候看的?”

“初中吧,哪有不好奇的,”她背靠着书柜笑看着陆岐然,“你肯定也看过吧?没看过这个也肯定看过《挪威的森林》。”

陆岐然笑着摇头:“你还是太单纯。”

“啧啧,暴露了吧?”程如墨将书塞回去,“我就说男人哪有真的坐怀不乱四大皆空的。”

“我要是四大皆空,你怎么办?”陆岐然低头笑着看她,“剃了头发到和尚庙对面当尼姑?”

“当和尚尼姑也不管用啊,我们上回不才看了《双下山》嘛。”程如墨说到这里,忽地一顿,想到那时问陆岐然,是否还有折腾的心思。她眸光不由得一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陆岐然之所以愿意跟她定下来,是不是只是因为他不想再折腾了呢?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程如墨回过神来,拉着他赶紧朝外走去:“我爸回来了!”

陆岐然在沙发边站定,程如墨跑过去开门,她心已经悬了起来,打开门望见程德云,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那个,爸,今天陆岐然过来了。”

程德云“嗯”了一声,蹬了脚上的皮鞋,低头换鞋。

换完之后,程德云趿着拖鞋进去了,陆岐然立即说:“伯父,您好。”

程德云瞥他一眼,说:“坐吧。”

程如墨连忙去给程德云倒茶,她想到程德云爱喝浓茶,便多放了些茶叶。

将茶端到程德云面前了,刚要坐下,程德云说:“你进去帮帮你妈。”

程如墨立即看向陆岐然,后者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平和,示意她不用担心。程如墨咬了咬唇,还是转身往厨房去了。

刘雪芝正在切辣椒,望见程如墨进来,立即说:“你去陪你爸,我这里不用你帮忙。”

“我爸要跟陆岐然双方会谈。”

刘雪芝瞧她神情紧张,扑哧一笑:“你爸又不会吃了他。”

程如墨凑过去,帮忙择鱼腥草:“妈,你跟我交个底,我爸对陆岐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那你先跟我交个底,你对小陆是什么想法?”

程如墨一愣,垂眸低下头去边择菜边说:“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那不就得了,你管你爸怎么想,是你要跟小陆过日子,又不是你爸要跟他过。”

“不是,”程如墨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不是我。我爸欣然接受还好,要不是的话……我不希望陆岐然受到这种待遇。”

刘雪芝这一刀正要切下去,听见程如墨的话了,手里动作一顿:“如墨啊,他要是连这点委屈都不肯受,也没资格娶你。”

程如墨不说话,心说叶嘉父母那边,对他可没有丝毫刁难。

刘雪芝自然瞧出些她的想法:“你听我说,有时候别把姿态放那么低。你又不比哪家闺女差,没必要畏畏缩缩患得患失——你别学我,我跟你不一样,”刘雪芝继续切着菜,“你这条件,配他刚好。”

程如墨一笑:“您这是王婆卖瓜。”

刘雪芝摇了摇头:“上回那情况虽有些混乱,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小陆这孩子比邱宇对你上心——当然更关键是你对小陆比对邱宇上心。其实我们能起多大的作用?你想跟谁过日子最后还是得你自己决定。我们再不喜欢,总不能拆散了你们,你说是吧?我自己的闺女我了解,能让你百分之百满意的,打着灯笼也难找。所以与其让你跟其他人随随便便将就,还不如就遂了你的心愿。”

刘雪芝忽压低声音,凑到她跟前笑说:“其实除了小陆父亲是当官的这一点,你爸对他挺满意的,我看得出来,他觉得小陆很有胆色。”

程如墨立即笑出声:“所以你们这是摆空城计是吧。”

在程如墨进厨房之后,程德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轻轻搁下,他身体往沙发上靠了靠,静了一会儿,忽问陆岐然:“你也是独生?”

陆岐然点头:“我父亲是公务员,要遵守计划生育政策。”

程德云一时又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区环保局局长是吧?”

上回陆岐然就听出程德云似乎对这点有些介怀,是以耐心解释道:“芝麻大点小官,他这人性格不怎么适合当官,大学毕业到现在,干了快三十年,凭资历坐到这位置,但也就到极限了。”

程德云也不做评价,端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口:“你工作具体做什么?”

正好这时候电视里正在放一档综艺节目的预告片,陆岐然便指了指电视说:“我工作主要负责给电视栏目做推广。”

“工资多少?”

“底薪八千,”陆岐然也不讳言,“还有季度奖和年终奖。”

“能自己挣外快?”

陆岐然点头:“工作之余时间很少,但接过几回,做得不多。”

程德云看他一眼,说:“你工作是自己找的,还是托了关系?我听说电视台并不怎么好进。”

陆岐然笑了笑:“我要是在我老家应聘,我父亲兴许能够说上两句话,但到崇城就鞭长莫及。我是大四下学期应聘电视台的实习生,跟我一起进去的有四个人,其他三个做了四个月就走了,我留了七个月,最后趁内部招聘投了简历,被正式录取。”

“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儿走?”

陆岐然顿了顿,说:“实习没有工资,而且跟正式员工一样三班倒——这是个双向选择的问题,实习生挑工作单位,单位也挑实习生。我最初就打算进电视台,所以一直留下来了。”

程德云又有好一会儿不说话,只端着茶杯慢慢喝着,眼看着杯里茶水到底,方将杯子搁下。陆岐然看了一眼:“我帮您续点水。”说着便拿起他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去接水。

等陆岐然复又坐下,程德云方又开口说:“你母亲是教什么的?”

“语文。那时候师范包分配,她一直在现在这学校教书,教了也快三十年了。”

“有没有什么行政职务?”

“没有,”陆岐然摇头,“就只有一个特级教师的职称。”

程德云身体往后微微靠了靠,又问:“你大学时候跟如墨一个班?”

“是的。”

程德云眯了眯眼睛:“那怎么到这时候才搞对象?”

陆岐然顿了数秒:“不瞒您说,我大学时候有女朋友。”

“什么时候散的?”

“去年。”

“哦,”程德云身体又坐直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那时间还挺长。”

正好这时候程如墨出来帮刘雪芝拿东西,听见这一问一答,走到餐桌旁抽了两张纸出来擦了擦手,淡淡说:“爸,您别跟审犯人似的。我之前还跟邱宇订了婚呢,人家都没计较,谁还没个过去。”

程德云瞥了程如墨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不说话,只低头喝着茶。

程如墨去阳台上抓了些晒干的萝卜,再回客厅时,陆岐然已跟着程德云在看《非诚勿扰》。程如墨有些好笑,望了陆岐然一眼;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程如墨便又回厨房了。她将萝卜放在海碗里,边淘洗边说:“你说我爸这个年纪,看《百家讲坛》我还能理解,可他周周逮着《非诚勿扰》,看完直播看重播……现在还拉着陆岐然一起看起来了。”

刘雪芝哈哈大笑,问:“他俩现在情况怎样?”

“应该还行,两人交流完对台上二十四位美丽的单身女嘉宾的感想之后,估计就能成一个阵营了。”

刘雪芝笑道:“你瞎说什么呢。”

有程如墨帮忙,菜烧得很快,不久之后七八个菜陆陆续续端上桌,刘雪芝将最后一道菜出锅,自己去盛煨在砂锅里的鸡汤,嘱咐程如墨拿碗盛饭。

程如墨将电饭锅端出去,碗摆上桌,估摸着二人到时候要喝酒,便只盛了两碗饭:“开席了,吃完了再看吧。”

程德云和陆岐然起身到餐桌边坐下,程德云吩咐程如墨:“去拿瓶酒来。”

程如墨心念一动,将刚刚和陆岐然买来的酒拿出来说:“就喝这个,您看行吗?”

程德云往她手里拿着的茅台酒看了一眼,也没说好不好。程如墨笑了笑,将瓶子递给陆岐然。陆岐然将酒瓶打开,拿起程德云面前的杯子斟酒,斟到一半,打算停手,正夹着牛肉的程德云瞥了一眼,说:“倒满倒满。”

程如墨进去帮刘雪芝把鸡汤端出来,刘雪芝将火都关掉,洗了手出去在程如墨旁边坐下。

陆岐然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举起来对程德云说:“我先敬您。”

程德云望了他一眼,举起杯子跟他碰了碰,自己闷了一大口。

刘雪芝坐下之后,笑说:“也没准备什么菜,小陆你就将就吃一下。”

陆岐然忙说:“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

程如墨舀了半碗汤,瞅了陆岐然一眼,笑说:“妈你放心,在吃的上面,他特别能将就。”

吃了会儿菜,刘雪芝问:“小陆你几时回崇城?”

“明天下午的高铁。”

“哦,那时间挺紧的,”刘雪芝想了一会儿,“小陆你调工作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程如墨手里动作一顿,飞快瞥了陆岐然一眼,忙说:“妈,换个工作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让他慢慢来吧。”

“也是,”刘雪芝笑了笑,伸出筷子夹了一箸菜,“只是我想,小陆过来,你们先把房子买了,定下来也好。”

程如墨这时候已不敢看陆岐然了,只低头喝着汤,低声说:“那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儿。”

“电视台现在有个项目,是我主要负责,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就过来,”陆岐然开口,“估计是在九月初。”

“男人得有点事业心,”一直没吭声的程德云这会儿忽然开口,举起杯子说,“喝酒。”

陆岐然端起酒杯,跟着喝了一口。

吃着菜喝着酒,又有刘雪芝帮忙找话头,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后来不知怎的刘雪芝就开始说起程如墨小时候的事。

“如墨三年级之前都跟她爷爷奶奶生活,我们过年才回去一趟。我记得有一年过年回去检查她寒假作业,有个组词的题目,说用‘女’字组词,你猜她组了个什么?她写的是‘女人’。我又往后看,‘男’字组词,她写的是‘男人’。我就问她怎么写这两个词,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因为笔画少……哈哈,你说怎么就有她这么懒的人。”

程如墨咬着筷子尖,抬眼看了看陆岐然——他正憋着笑:“您就知足吧,我那时候好歹还写寒假作业呢,我初中以后就没自己写过,都是开学提前半天去学校抄的。”

刘雪芝接着说:“我们那儿有个习俗,结婚的时候,新娘新郎双方亲戚围着桌子坐着,旁边得派出几个大姑娘对歌。当时如墨想参加,那时候她八岁,司仪觉得她小了,不让她参加。但又故意逗她,说让她先唱一首看看合不合格,当时一堆人围着,她也不怯场,开口就唱……”

“唱的什么?”陆岐然问。

刘雪芝自己先笑起来:“如墨你自己说。”

程如墨埋头扒饭,不想理他们,刘雪芝伸出手肘戳了戳她,笑说:“忘了?”

程如墨掀了掀眼皮,看了陆岐然一眼,憋了半天,低声飞快说:“《大花轿》。”

陆岐然立即跟着刘雪芝大笑起来,程如墨望着刘雪芝:“您就继续揭我老底吧,看把陆岐然吓走了怎么办。”

“不,”陆岐然笑着看她,“我觉得挺可爱的。”

程如墨立即转头去看他,两人目光对视,陆岐然眼中含着坦荡真诚的笑意。

“她小时候活泼多了,让唱就唱,让跳就跳。暑假的时候她去工地上玩,一群人指使她去买烟,她屁颠屁颠就跑去了,回来之后拿着五毛的零钱,举到人家面前,可怜巴巴地说‘这是找的零钱,我没有买雪糕吃哦’,然后人家就把零钱给她了……”刘雪芝捂着肚子,笑得不行,“还有,她小时候头发稀疏,六岁还剃过光头……”

“妈,你要是敢把照片找出来我马上就走!”程如墨急了。

刘雪芝哈哈大笑:“我手机里翻拍了,小陆你要是想看,我到时候发给你。”

程如墨立即转头瞪着陆岐然:“你要是敢看我就跟你绝交。”

“我不敢,”陆岐然笑,“我肯定不敢。”

刘雪芝说完了程如墨的糗事,又接着往前聊,聊到了生程如墨的时候。

“她生下来五斤多,特别老实,白天我做事的时候就把她背在后面,饿了喂一口,她也不哭不闹。晚上也不吵人,半夜起来喂一顿,就一觉到天亮了,”说到这里,刘雪芝忽停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如墨真的特别省心,我有时候反倒觉得,她有点太过省心了。”

程如墨闻言顿时一怔。

程德云正打算去拿酒杯,听见这句话了,手里动作也顿了下来。

须臾之间,程如墨心里已经动了千万个念头。刘雪芝这句话,仿佛一柄利剑,直接避开了她所有的防护与盔甲,干脆利落地刺入了软肋。

她垂眸,眼中染进些惝恍,想到了不久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段话:“我也想害怕了就尖叫,开心了就转个圈,爱就说出来,二十多岁还能用甜甜的眼光看世界。可是这些是属于被爱保护得很好的女孩们。”

但也只失神这么一瞬,她便又恢复平常的模样,抬眼笑了笑说:“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像严子月一样三天两头给您惹点事,您就高兴了是吧?哪还有人嫌弃自己孩子省心的。”

刘雪芝也一笑:“我这不是希望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在我跟前撒撒娇嘛。”

程如墨笑了笑,抬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了块鸡肉,说:“那估计是没什么希望,我自己想想那场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刘雪芝失笑:“哎,你这孩子——要不这样吧,你赶紧生一个,放在我跟前我帮你带两年。”叹了口气,又说,“之前真是可惜了。”

程如墨顿了一下,方轻轻笑了一声:“生孩子又不是生气,说生就能生的?”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岔开话题说,“也别老说我啊,说说你们俩呗?我可是听说,您跟我爸当时是一个队的,在割麦子的时候互相看上眼的是吧?”

刘雪芝啐她:“没大没小。”

当时同村适婚的年轻男女也就只那么些,正好程德云与刘雪芝家境般配,过了没多久,程家便托了媒人前去说亲。是以两人还来不及互相了解,将最初的几分好感化作更绵长的包容,就一步踏入了婚姻的柴米油盐里头。好比看见一双好看的鞋,还没试鞋码合不合适,就直接买下。回去却发现大了,但又不能退,便只能往鞋里头塞点东西,这么几十年地磨合过来。

但程德云和刘雪芝结婚的头几年,实则非常甜蜜。程如墨看过他们那时候的照片,两人坐在工厂前面的草地上,头挨着头,当时的空气都似带了蜜的味道。但这恩爱的光景没维持几年,自程如墨四岁那年,刘雪芝生了个儿子,只过了三天就夭折开始,这场婚姻就展现了其残忍的面目。正如最初凭着热情还能将就着那鞋子,但走得久了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程如墨也并非没有劝过刘雪芝离婚,但世间总有这样的情况,离婚的道理和好处占尽了千条,但只要一句“他其实也没那么差”就足以打败所有。久而久之,程如墨也便不费这个事了。

继续吃着喝着,渐说到了程德云的发家史上。程德云本一直绷着,但陆岐然时不时见缝插针地劝酒,酒过三巡,他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程如墨有意稍加引导,程德云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他十四岁时候怎么挑着两担烟草叶子翻六个小时的山去卖,怎么凑齐了路费来江城,怎么从最开始拉绳子、弹墨线的小工渐渐变成了包工头……

陆岐然也喝得有些上头了,顺着程德云的话分析,虽未刻意吹捧,但就是句句说到点上,说得程德云越发眉飞色舞心花怒发。

此时已经没有刘雪芝和程如墨插嘴的地方了,程如墨望着这快要称兄道弟的两人,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男人都爱吹嘘自己的光荣历史,我费这个事做什么,直接开两瓶酒让他们对瓶吹。”

吃得太久,菜都有些凉了,刘雪芝又将几道热了热,随后和程如墨在一旁坐着听翁婿两人胡侃。

“爸,你们少喝点,明天陆岐然还要赶车呢。”

“赶什么车,”程德云瞪着程如墨,大着舌头说,“赶不上大不了我开车送他!”

陆岐然看向程如墨——他眼中已经带了些醉意,这会儿笑起来有种格外洒脱倜傥的气质:“没事儿,伯父高兴,做小辈的得陪着。”

“谁高兴了?!”程德云这会儿说话似嘴里含了个橄榄,含含混混,“我跟你说我特别不高兴!我这女儿,”程德云看了陆岐然一眼,忽一掌重重拍到他背上,“我这女儿,养了二十几年,你还没让她享福,先让她遭罪,你说,我高什么兴,啊?”

程如墨听见这话了立即打算帮陆岐然说话,被刘雪芝伸手拦住:“你别插嘴,让你爸跟小陆说。”

程如墨蹙眉看着,也不知道程德云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机为难陆岐然:“他自己可没少让您受罪,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

刘雪芝叹了口气:“你好赖都是自己亲骨肉,哪能真愿意看着你受委屈。”

程如墨看了刘雪芝一眼:“你也说了,‘好赖’,你觉得他认为我是‘好’还是‘赖’?”

刘雪芝不吭声了。

“伯父,这事是我行事欠妥,我跟您赔罪,跟如墨赔罪。”

“嗯,”程德云重重点了点头,将手搭在陆岐然肩上,“你父亲虽说官小,但总归……总归是个官。我跟如墨她妈都没文化,初中都没毕业。但如墨,她跟你是大学同学,你俩水平相当,所以你别觉得如墨是高攀,回头给她委屈受。”

陆岐然正要表态,程德云将他话截住,说:“你听我说……说完。你不靠自己家里关系,自己打拼,我、我佩服,”程德云伸出根大拇指,“这样的。但如墨,如墨她也独立,工资不比你低多少,还写书,也算、算是个作家……”

陆岐然点头附议。

“所以她这条件,配你也是刚好,你俩平起平坐,没有谁地位高地位低的事儿……”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兴许是酒有点儿上头,伸手在额头上使劲抹了一把,“……行了,也没什么了,今后互相忍让,好好过日子。”

程如墨听着,渐渐沉默下去。刘雪芝也跟着沉默。

陆岐然郑重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她。”

程德云便这么坐着,坐了一会儿,望见杯子里还有小半杯酒,忽端起来一口气喝尽,摇摇晃晃站起身,说:“行了,吃完了,收拾吧。”

刘雪芝忙上前将他扶住,把旁边的椅子推开,慢慢将他扶到沙发上躺下。

程如墨立即凑到陆岐然跟前,问:“你没事吧?”

陆岐然笑了笑,眼神醺然:“还行,你爸比我喝得多,比我醉得厉害。”他伸手将衬衫扣子又解了一颗,手臂搭在椅背上,“我坐一会儿。”

程如墨忙站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杯茶过来。”

她将桌子收拾干净,再看陆岐然,他正靠着椅背,双手环抱胸前,微微仰着头。

程如墨低声喊他:“陆岐然?”

陆岐然“嗯”了一声,缓缓睁眼看她:“怎么了?”

“要不你先在这儿睡会儿?我房间床单都是干净的。”

陆岐然思维似有些迟滞,顿了好半晌方才摇头:“没事,打个车回去吧,跑来跑去也麻烦。”

程如墨担忧看他一眼:“真没事?”

陆岐然摇头。

“那你再坐会儿,我去把碗洗了我们再回去。”

程如墨洗碗的时候,陆岐然去上了个厕所,又用冷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些,便依然坐在餐桌旁等着。程德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开始呼呼大睡。

约十五分钟后,程如墨从厨房出来。

“好些了吗?”

“没事了,”陆岐然笑了笑,“你还跟不跟伯母再坐会儿?”

“我们走了她好打扫屋子早点睡,我妈这人有洁癖。”

“那行,”陆岐然朝她伸出手,“那我们走吧。”

程如墨握住他的手,将他一拉,陆岐然脚步略有点虚浮,但站得尚稳。程如墨朝洗手间里喊了一声:“妈,我跟陆岐然先回去了。”

刘雪芝正洗着手,立即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出来:“要不就在这儿睡?你让小陆睡你床,你在沙发上将就一下。”

“他明天要坐车,早上还得收拾东西。我们打车回去,省得麻烦。”

刘雪芝点头:“那也行,那我送你们下去吧。”

程如墨连忙摇头:“你照顾爸,别送了。”

刘雪芝沉吟片刻,便答应下来,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站在门前嘱咐他俩:“那你们路上小心!注意车!”

程如墨已经扶着陆岐然走到下一层了,抬高声音回答:“我们会注意的,您进去吧!”

两人慢慢走到了楼底下,正好经过一个小卖部,便给陆岐然买了瓶冰水。陆岐然手臂搭在她肩上,皮肤很热,身上带着些酒味,程如墨笑说:“我爸酒量挺大吧?”

“嗯,我要是喝得有他那么多,估计这会儿你只能把我背回去了。”

“我背得动吗?你得压死我。”

两人慢慢往前走着,走出去百米,忽听见背后传来刘雪芝的喊声:“如墨!”

程如墨忙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望见刘雪芝正一路小跑过来。程如墨赶紧几步迎上去,“怎么了?是不是爸出什么事了?”

刘雪芝摇头,叉着腰喘了喘气,忽朝程如墨伸出手,说:“这是你爸,你爸给你的。”

她手里拿的是张工商银行的借记卡。程如墨一愣。

刘雪芝待气顺了方说:“这是你工作这么多年每个月给你爸寄的钱,他办了个零存整取,分毫没动,自己又往里面打了一些,现在里面有五十万。”她见程如墨发着愣,伸手将她手拉过来,把卡塞进她手里,“算是给你房子首付的钱吧。”

程如墨喉咙里似卡了一个硬块,立即把卡往回推:“我不要。”

“你爸这人,当父亲当得确实不合格,但他性格你也了解。你气性高,跟他一样,能像现在这么独立,也就当是……”刘雪芝声音渐渐含了几分哽咽,“就当是在磨砺你吧。”

“你拿回去吧,我不要,给都给他了,你们留着养老也行。”程如墨硬着声音回答。

“你要结婚了,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你爸现在才五十,还能干个十年,养老的钱攒下来肯定没问题,我们不用你操心养老,到时候你爸不干了,我们就回老家去。”刘雪芝将卡塞进她手里了,将她手合拢起来,“你跟着小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早点给我生个外孙,就更好了。”

程如墨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一声,然而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眼眶却渐渐湿润了。

“行了,”刘雪芝拍了拍她肩,“去吧。密码是你生日,你到时候自己去改。”说罢,长长地望了她一眼,“你爸刚刚吐了,我还得上去料理料理,那我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程如墨咬着唇,点了点头。

刘雪芝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了,程如墨望着夜色里她缓慢的身影,嗓子口堵得发紧。手里的卡沉甸甸的,仿佛是个秤砣,压在她手上,也压在她心上。

陆岐然忽往前一步,将她手握住。程如墨静静站着,望着刘雪芝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然后缓缓转身将头扎进他怀里,久久没有抬起来。

回去后,程如墨趁着陆岐然洗澡的时候,照着网上写的菜单给他煮醒酒汤。她在灶旁等着,一不留神思绪就飘出去老远,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岐然出来时就望见程如墨正直愣愣地盯着锅盖,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笑问:“你是打算盯出一个洞来?”

程如墨这才回过神来,瞅着熬得差不多了,便关了火盛了一碗出来递给陆岐然:“原料不怎么正宗,你将就喝一点吧。”

陆岐然接过笑说:“我都刷牙了。”

“那再刷一次,”程如墨看着他,“熬都熬了,给个面子。”

等陆岐然喝了,程如墨将厨房收拾干净去洗澡。出来时望见陆岐然正仰躺在床上,拿手臂盖住眼睛。程如墨立即抬手将卧室的大灯关上,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下。躺了一会儿,将柜子旁边的台灯也关了。黑暗一时笼罩下来,程如墨本觉得自己应是很难睡着的,偏偏闭了一会儿眼就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见十万里绵延的山路上,尚是孩童的她跟在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后面,脚步飞快,踉踉又跄跄。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她不知道路何时到尽头,便开口让他停下。男人不理,依旧迎着落日,在盘旋的山路上不断行走,仿佛要这么走到生命尽头一般。她不知道那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要跟着,也不知道还要跟多久。最初她不断哀求,甚至哭喊,但男人都无动于衷。她明白这是徒劳,便住了嘴,随着他一路沉默地往下走。

最后终于到了山脚,来到了河边。河上架了座摇摇晃晃的木桥,男人望了一眼,迈步走上去。她望着桥下汹涌的河水,脚底发软,再不敢踏出去一步。男人已走到桥中,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她说:“过来。”她哭着说:“我不敢。”“过来。”男人只重复这两个字。她便一边擦着泪,一边哆哆嗦嗦地踏出去,手扶着桥索,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待走到了桥中,她总算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哇的一声哭出来说:“……爸爸。”男人不理,转过身去,继续沉默地往下走。

到这里程如墨便忽然醒了,发觉自己喉咙被堵住,眼角湿润,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了起来。她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幼时屋后面小路边上枯索的野草,空气里还有股香灰和鞭炮炸过的硝烟气息。奶奶牵着她望着刘雪芝和程德云的身影抹眼泪,而她木然望着,脸上没有分毫表情。想到程德云拿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半晌,哼了声说可惜不是北大清华;想到他偷偷去买了她的书,回头又对她说写得比金庸档次差远了。

——她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都在踉跄追赶他的脚步,期望他回头看她一眼,期望他能牵着自己的手,一路跋山涉水。

先看到这里,把此书加到书签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他们都在读: [综穿]那些被女主渣过的男神倾城娇女:将军,太生猛重生之农门娇女最强特种兵之龙魂洪荒之云中子传奇我开棺材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