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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低声, 他们这些向来粗声粗气的汉子声量摆在那里, 也没真低到那里去,充其量也就比平常时候低了那么一丁点儿,没什么效果。

“唉, 你们看,这个人这么一个小身杆子, 居然就要进山诶......”

“是咧,我也听见了, 他自己一个人, 竟然也想要进山哦......”

“他就不怕山里的大家伙?我们世代住在村子里的,也都是十几个人凑在一起才有胆子进山的,他自己?一个人?真不怕死的么?!”

“你们没听见么?虎子他叫这人师父诶?”

“切,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 这个人啊,他可是僧人!”

“僧人?僧人是什么人啊?”

“僧人啊, 那可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菩萨!”

净涪在一旁听见, 心底依旧无波无澜。倒是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虎子听得身后的伙伴这话,偷眼看看净涪的脸色,猛地回头一吼道:“说什么话呢!不能回家去再说么?!”

被虎子这么一吼,后头那十余个正聊得兴起的壮汉立时停下话头,转眼看得虎子的脸色黑沉, 就更不敢再说话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汉子也依旧活络地与自家的伙伴挤眉弄眼。

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中,带着天地间天然而成的生气和豪爽。

虎子喉完自己的人, 回头又瞧了瞧净涪脸色,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问净涪道:“师父如果不急的话,还是先不要进山里去吧,那山里真危险咧。”

“那些大家伙多得,连我们都不安生,正盘算着将山里的大家伙们清一遍咧。师父若是不急的话,就再等几日。”

“等得几日之后,我们将山里的一些大家伙收拾了,师父你再进山去也一样的咧。”

净涪合掌点头,谢过虎子的好意,但还是没有动摇。

虎子见他固执,也就定了神,仔细地打量起净涪来。

这一着眼打量,虎子便看得定住了。

他其实不知道净涪这一身僧袍都是个什么材料缝制,他也完全看不出来,但他知道,这样一身简单的袍服,看着舒服、柔软,真不是一般人能得着的东西。

再看他脚上踩着的僧靴、手腕上脖子上带着的佛珠......

他不是不知道这位僧人很不普通,但他刚刚一眼望过去,就只是知道他不寻常而已,并没有发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也就是他细看了之后,才真正的惊觉。

事实上,若不是虎子他们自幼在山林中成长,又刚从一场厮杀中走出,还碰上尤其显眼的净涪一人,那便是在路旁遇见,也必是匆匆一眼便将净涪放过去了的,哪儿还会上前与净涪搭话?

虎子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他才刚迈出,又立时将那只脚收了回去。

他整了整神色,与净涪合掌一拜,说道:“是我错眼了,师父请。”

净涪合掌还得一礼,却是对他摇摇头,还自抬手与虎子往他身后的路一引,示意他们先行。

虎子也没再推,他回头看了身后的伙伴一眼。

那边厢的十余个汉子先是一愣,然后也都向着净涪的方向合掌拜了一拜。

许是因为他们先前就没有这样跟人见礼过,动作尤其的生疏僵硬。

事实上,他们领头的这个虎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净涪没在意,他仍和那些人合掌还礼。

虎子松了一口气,往后示意得一眼。

他的那些伙伴利索地抬起地上的三头野猪。

虎子最后和净涪合掌拜了一拜,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前面那里就是我们的村子了,师父如果从山里出来,不妨先到我们村子里落脚?这周围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一个村子了。”

净涪只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虎子见他脸色,没强求,回头一挥手,带着一群人就先走了。

净涪让过这群人之后,脚下不停,仍自往路的另一边走。

走得远了,那群汉子似乎是放开了,身上抬着三头野猪也不忘和那虎子问话。

“虎子虎子,刚才那个......是僧人?”

“咦?你刚才不说的是菩萨吗?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金身菩萨!”

“就是啊,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一叠声的问话后,就是那虎子的雄厚嗓音。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算是吧。我就听人说,该叫他们师父。”

“咦?师父?为什么是师父呢?”

“对啊,为什么是师父呢?”

虎子被七嘴八舌的伙伴问得烦了,朝天一声怒吼,“老子哪里知道咧!”

“切......”

“原来你也不知道的吗?”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虎子你和刚才的那位师父搭话,是知道什么的咧。”

净涪没回头,徐步踏入了山林中。

山深林大,入了里间就觉得暗。山中还有山风,有山雾。山风卷起,呼啸阵阵,还有山雾茫茫,轻易能遮蔽人的五感。还有着山林中飘散着属于猛兽的味道.....

难怪虎子那一堆人会赶在这个时候离开山林回去,难怪他们会拦下他。

但净涪也只是这么一想,便没再放在心上了。

他都不抬头看,便寻定了方向,径直走入了山雾里。

山林里的生物很多,虫蛇蚁兽俱全。但净涪行走在山林中,只若穿行在妙音寺里,熟稔且安稳。

安稳的不仅仅是净涪自己,还有这山林中的所有生物。

虫蚁依旧在地面、杂草中穿行,蛇兽也还只在山木间来回,它们各自忙碌,或是休憩,或是猎食,仿佛刚刚才走过它们身侧的那道人影只是一阵山风,一片迷雾。

净涪最后走入了一处山洞。

山洞中有凶兽的味道传出,还有厚重的腥气随着山风吹过。很明显,这山洞里的主人此时正在家。

净涪没在意,他在洞口中立定,抬手敲了敲山洞旁的一块山石。

“笃......笃......笃......”

声音响起,似是敲门声音。

山洞中传来几声咆哮,似警告似震慑。

净涪抬脚往里走。

这山洞深阔,净涪走了片刻,才转到了山洞的尽头。

山洞尽头处,卧着一只两人长的大虫。

大虫通体黑沉,额头更有一个硕大的王字狰狞,它的双眼都透着警告和威慑,但不得不说......

它老了。

这是一只年老了的虎。

年老的虎纵然虎威还在,但也只剩下震慑力却是大减,依这座山林里的猛兽分布,这条虎未必能够熬得过这一个冬天。

年老的黑虎粗喘着气,定定地望着这个闯入它洞穴里来的僧人,却只卧在原处冲着净涪咆哮得一声,便沉寂了下来。

净涪在距离黑虎不远处的地方站定。

黑虎转回目光,张开口往旁边的一条裂缝里扯出一片滴翠也似的叶片,嚼了两口吞入腹中。

这一片叶片吞下之后,黑虎身上那几条深长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不过几个呼吸间,原本连动弹艰难的黑虎就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但这一条完全恢复了的大虫也没有立即向净涪扑上来。

恰恰相反,它冲着净涪咆哮得一声,竟当先一步往洞穴的更深处去了。

净涪跟随在它身后。

黑虎原先卧着的地方其实已经够宽大的了,但越往里走,洞穴竟越更宽敞。到得最里,几乎就是一间屋舍大小了。

不,这就是一间屋舍。

净涪在甬洞的尽头站定,往里扫过那离地高出一尺于的平地,看着那比平地更平坦、几乎就和云床一般模样的石台,望见那依靠石壁的一侧摆放着的书架一般的木架,扫过那木架上摆放着的林林总总的书典、贝叶,目光最后定在石台上方那一具结印盘坐的人形白骨上。

人形白骨的侧旁,还卧着一具虎骨。

黑虎冲着那石台上的人形白骨咆哮得一声,又回头吼了净涪一声,便径自走到那具虎骨旁边卧下。

它依偎在那具虎骨旁边,格外的安静。

这大概是它的父亲或是母亲。

净涪看过这屋舍一般的洞穴,约莫猜到了什么。

他从甬道中走入,到得那具结印盘坐的人形白骨面前,合掌与他拜得一拜。

一拜过后,黑虎看了他一眼,又自将头搭在自己的前肢上,闭眼休憩,全不理会净涪。

净涪同样没在意它,见过礼后,他便起身站直了。

他看得见那具白骨身前摆放着的乌木盒,但他没去拿,而是转身走到那些木架边上,抬眼一扫,便伸手从里头抽出一片贝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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