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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羽沙弥本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当他拿定了主意的时候, 少有人能改易他的心念。正如他一见贺伟元, 便上前拦下净涪,要将贺伟元收入座下那般。

所谓师徒缘法,在他眼里, 其实并不是什么因缘因果,而是他看到了贺伟元, 想收他做弟子,就是这么的简单。

他想收, 所以也就收了。

至于净涪与贺伟元之间的因果, 以及佛门惯常以来收徒的那些个规矩和条件,他统统都没有看在眼内。

也所以,哪怕他承认净涪比他强, 也称呼净涪一声师兄, 可当作为师父的他也在场的时候,他就觉得该他来提点作为他弟子的贺伟元。

他这般想法本没有什么不对, 可现下贺伟元还没有正式拜师, 甚至都还没有确定他自己的心意,净羽沙弥这般作为,却就有点强迫的意味了。

净涪佛身此时就站在贺伟元身前,贺伟元也正在向他讨教,他能真看着净羽沙弥这样强迫贺伟元?

他看了净羽沙弥一眼后, 便就将目光收回来,看定面前脸色恭谨的贺伟元。

贺伟元不知道净羽沙弥和净涪佛身之间的那一场小来回,他还在等待着净涪佛身的反应。

净涪佛身没说话, 只是抬手指向了他自己。

贺伟元也转回手来,指向他自己,但他眼底脸上更多的是迷茫,“......我?”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你。

不是净涪自己,也不是净羽沙弥,而是贺伟元他自己。

贺伟元不说话了,他沉默地低下头去,不知道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不打扰他,还自低下头去,伸手去翻手上的经书,慢慢地体悟着里头的佛理。

直等到夜色渐深,止不住的倦意升腾,要将贺伟元拖入梦乡,贺伟元也还是没有想明白,他甚至更加的茫然。

“净涪师父。”他抬头,转眼去找净涪佛身,才终于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已经升起了一堆篝火。而篝火侧旁,净羽沙弥和净涪佛身各占两侧,正垂眼静坐。

这会儿听得贺伟元的声音,两位年轻的僧人也都抬眼看了过来。

他们这一动,贺伟元就发现了些许不同。

他定睛看过两位年轻僧人,目光在净羽沙弥身上顿了一顿,又很快转了开去。

这位净羽僧人,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净羽沙弥对贺伟元的敏锐相当满意,但当着净涪佛身和贺伟元本人的面,他就没什么表示,只是很自然地转开目光去。

净涪佛身将他们两人脸上最微小的变化尽收眼底,也没说话,等着贺伟元先开口。

“净涪师父,”贺伟元又唤了一声,“我还是想不明白。”

净涪佛身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贺伟元确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但他今日里站了那么大半夜,再算上先前他自己琢磨的那些时间,倒也让他有了一个隐约的念头。

他鼓起勇气,尽力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净涪僧人身上,不去注意另一边厢的净羽僧人。

“净涪师父,现在要让我自己想,我可能一直都会这样想不明白。我也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就决定什么。”

四年街头流浪乞讨的生涯让他明白这两位站在他面前的僧人都是他的贵人,也是他一生难得的转机。他们两人的援手,甚至单只是出现,都会将他的人生导向另一个方向。

可就是因为难得,他才更不想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拿主意决定他的一生。

能帮他拿主意的爹娘都已经没有了,他真正所能依靠的,是他自己。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贺伟元看见,当先微微松了一口气,减小了一下拳头上的力道,然后才一鼓作气将他心里头的想法说了出来。

“所以我想认字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听着,脸色不变,又自点了点头。

这时候,旁边今日一日都很安静的净羽沙弥忽然开口说道:“那你就先跟我学着吧。”

贺伟元听得这话,自己还没怎么样,先就抬眼看向净涪佛身。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得清楚,眉眼小小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舒展开来,俨然一副平静无事的模样。

净涪佛身先看得净羽沙弥一眼,才又点了点头,然后还开口说道:“你可以先将他当老师。”

净羽沙弥当即转了过来头看着净涪佛身,盯着他看了好半响后,才又将头转了回去。

原来他的闭口禅破了吗?

但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就明白净涪佛身的用意了。

所以他这不单单是在提点贺伟元,还是在警告他?

是了,这位净涪师兄不久前才从贺伟元那里拿走一片贝叶。有这份由《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牵系起来的因果在,也难怪这位师兄对他这么看顾。

贺伟元也是很惊讶的。

早先初见的时候,净涪僧人确实开口跟他说过话,但也就是那一日,后来他再没听他开口过。净羽僧人跟上来之后,就跟他说了不少事情,因净涪僧人就在侧近,净羽僧人还特意跟他说过了净涪僧人闭口禅的事情。他也以为净涪僧人这以后都不会开口的了,但没想到......

贺伟元感激地看了净涪佛身一眼,然后就稍稍侧了身,看着净羽僧人。

净羽沙弥想了想,也就点头应下,“可。”

如果暂时还不能收徒,那先收个学生也可以。有一个老师名分,之后想要更进一步将他收作弟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贺伟元身无长物,便连现在他身上穿的、路上吃喝的都是净涪僧人给他购置的东西,又要上哪儿去给净羽沙弥筹备拜师礼?他自己想到这一点,也面红耳赤。

净羽沙弥可没打算计较这些,他率先说道:“我们佛门弟子,不计较这些俗礼,你若实在记挂,那就更用心学吧。”

净涪佛身倒没说话,在一旁沉默。

贺伟元听得这话,抿着唇端正脸色,走到净羽沙弥身前几步远的位置站定,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还去顺了顺头上的发揪,然后就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净羽沙弥也端正了脸色。

贺伟元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从地上站起,再伸手整理过衣服和头发,才又一次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他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净羽沙弥稳稳坐着受了这大礼,才伸手去将贺伟元扶起。待贺伟元站定之后,他缓声和他说过几句话,又送了一褡裢的东西给他,便就催着他去睡觉。

此时夜已深,贺伟元也确实困了,便没再坚持,和净涪佛身、净羽僧人两人道别过后,就稍作收拾,退到他自己一早整理出来的干草堆上睡下,他也很快就睡了过去。

贺伟元熟睡之后,这一个篝火堆旁,就只留下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

净涪佛身没多在意侧旁的净羽沙弥,他还在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手中的那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

这段时间以来,除去偶尔拿出来翻看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之外,净涪佛身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这一部经典。

或许是他将大部分的心思都花费在这部经典上的原因,也或许就是魔身得到地藏王菩萨指点的关系,他这段时间以来多有所得。

这些体悟除了增加净涪佛身自己的底蕴之外,也还会传递到净涪魔身那边,帮助他更深入更迅速地消化那些来自地藏王菩萨的指点,不断完善他自己关于小轮回的那点构想。

所以说,这会儿的净涪佛身和魔身之间的修持就形成了完美的相辅相成之势。若再算上这时候佛身与魔身对身在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的加持,他们的状态真就如净涪最初拟定分化三身时候的推算接过一般了。

净涪佛身稍稍分神想了一下,便就敛尽了所有散发开去的思绪,还专注于手上的那部经典。

净羽沙弥虽然也在旁边静心修持,但总还是分出了一丝心念去关注着净涪佛身的状态。

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觑着了净涪佛身的一个空闲,连忙开口唤道:“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并不只是间隔了一堆篝火,净羽沙弥自己心里头也明白。

他稍稍将目光往侧旁偏了一下,但顿了一顿之后,他还是站起身来,隔着他们中间的那一堆篝火向着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师兄今日提点。”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净涪佛身等了等,没等到净羽沙弥的后续,他就又抬头看了净羽沙弥的方向一眼。

净羽沙弥轻咳了一声,佯作无事地坐了回去。

净涪佛身见得,也就收回目光,再度翻开手上的经典。

净羽沙弥也捧出了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拿在手上慢慢翻着,但他其实没有放太多心思在经文经义上,而是更多地想着他自己。

他游走红尘,亦在红尘中修行,从没觉得自我有什么不对。可哪怕是这样,他的修持出现了瓶颈也是事实。

他已经被困在第九信很久了,迟迟无法凝炼第十颗舍利子,踏入第十信。也正是因为这样,寺里的师叔伯们才会放任他在外头游走。

净羽自己也明白,寺中的各位长辈其实是知道他的疏漏之处的,但碍着他的修行,不好与他明言,只让他自己悟,自己想。

对于自我的他来说,也确实是唯有他自己想明白,悟通透的东西才能让他自己真正接受。

但他在红尘中穿行了足有两三年光景,一直未有所悟,直到今日。

净羽沙弥忽然停下手上翻页的动作,轻轻垂落眼睑。

被眼睑遮挡去光线的世界一片黑暗。在这一片黑暗中,却有一双眼睛,一个眼神重复照落。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的惊醒。

他自我没有错,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自我渐渐变成了傲慢,变成了骄矜,变成了霸道。

他只知道他的自我,却忘了,别人也有自我的决定。

若他坚持自己的做法、态度而罔顾别人,那别人也可以罔顾他的决定和态度。

净羽沙弥静静体悟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继续翻过下一页书页去。

一夜的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当第二日忙完功课之后,一行人就收拾了东西继续上路。

因为贺伟元已经是净羽沙弥的学生,所以从这一日开始,净羽沙弥就边往前走,边教导贺伟元认字。

净涪佛身走在前头引路,净羽沙弥就走在他的右后侧,贺伟元则从最开始的跟在净涪佛身身后落到了净羽沙弥身后的位置。

作为后辈,贺伟元也确实是该落在那个位置上。

不知是净羽沙弥自己想明白了,还是他就是觉得他该这样做,总之,对于贺伟元的教导,净羽沙弥很尽责。

他甚至没有像妙定寺里的师长教导后辈弟子那样拿着佛经给贺伟元开蒙,而是特意在某处市集挑了几部凡俗的书典,又按着他所见过的塾师教导学童的模样,似模似样地给贺伟元备下了案册,让他每日按着进度学习。

贺伟元学得很认真很用心,进度一度超出了净羽沙弥的预期。

不过哪怕是这样,净羽沙弥也没说要给他修改进度,而是放了他去,让他自己去处理那些被他节省出来的时间。

贺伟元对净羽沙弥的教导方式没有半点异议。净羽沙弥既放了他自由,他就能自己将时间安排妥当。

不是忙活着温习他所学过的内容,就是走街串巷地闲晃,四处听听别人的闲话。

他走的地方越多,听得就越杂,净羽沙弥观察过一阵之后,就没再管过他,放任他自己作为。

净涪佛身在一旁看着,也只是沉默。

贺伟元四年流落街头的生涯确实在他人生里留下了一道深且长的印记,但他看过那么多,见过那么多,熬过那么多,其实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不能做些什么。

因为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都选择了放任,所以贺伟元的日常也就相对地稳定了下来。而他的日常稳定下来后,净涪佛身的这一路就再没有出现过什么波澜。

平静安稳得一如他和左天行发现景浩界天道其实正在被天魔气侵蚀之前的一样。

然而净涪佛身又无比清晰地知道,景浩界的每一片地界上生活着的人,人心都在渐渐地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很细微,倘若无有人注意,几乎不会察觉。

毕竟只是人与人之间很偶尔的几个口角与争吵,偶尔的些许烦躁。这些偶尔本就数量不多,又放置于景浩界这一整个世界中,就更像是滴落在大海里的水珠,稀松平常至极。

净涪佛身在心底叹过一口气后,便就加快了往前行进的脚步。

他的这般变化其实细微,可净羽沙弥还是察觉到了。但他也没有作声,就是带着贺伟元跟上他。

净涪佛身一路平静,魔身那边的参悟也有所进展,日子仿佛平静无事。可这仅仅只是局限在景浩界世界之内的表象,在景浩界世界之外,被天魔童子时刻惦记着的净涪本尊的日子却是格外的精彩。

连左天行那边都没有他这边热闹。

所以这一日,净涪本尊将碰上他后二话不说将他拉入战圈的修士们敲昏,又搜刮走他们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之后,就寻了一片相对清净的地界,布设下阵禁护持自身,全方位地检查他自己。

他就不信,和左天行分别之后,他就真的倒霉到连续遭遇这几场‘热闹’。

里里外外地翻找过一遍之后,净涪本尊都没找到一丁点异常。

最后,他停了手,站定在阵禁中央,开始一帧帧地翻看他自己的记忆。

半响后,他睁开眼睛,抬手从随身褡裢里拿出那个装着天地源果的木匣子。

他没验看木匣子,而是很干脆直接地打开它,望定装在里头的那一颗石卵模样的天地源果。

天地源果还和先前左天行抛给他的那时候一般模样,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波动。这股波动如同涟漪一样荡漾,却被净涪本尊早早布设下来的阵禁拦下,不叫往它外漏出丁点。

净涪本尊将那个天地源果拿出来放到眼前细看。

他是见过天地源果的。

当然,不是这一辈子,而是当年他还是皇甫成的时候。

不过是他那时候见过的那枚天地源果到最后没落到他手上,而是被别的人得了去而已。

定定看得一阵之后,净涪本尊也还是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微微皱眉,片刻后心念一动。他那眉心处便有一道湛青色的灵光浮起。灵光初初显出的时候,还是一朵婆罗花模样的印纹,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净涪本尊的心念确定,这道婆罗花模样的印纹开始扭转变动,慢慢勾勒出一个眼睛来。

就在那眼睛模样的印纹稳定下来的那一刻,净涪本尊陡然睁开眼睛,看定着他手上的那枚天地源果。

这一回,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眯了眯眼睛,净涪本尊缓缓抬起另一只自然垂落的手,两只手指在那枚天地源果表皮上不过轻轻一拿,便抓出了一道黑烟模样的魔气。

这道魔气哪怕已经被他拿在手上,也还是孜孜不倦地往外透出一股牵引人心的气息。

这股气息穿透了净涪本尊制作的木匣子,染在净涪本尊身上,久久不散。

这是一道他非常、相当且极其熟悉的魔气。

天魔童子。

显然,他都是算计好了的。

天魔童子知道净涪带着的那枚通行符会被他在入岛之后的第一时间毁去,所以他虽然在那枚通行符上也动了手脚,却只得一层,没有别的后续。也因此,净涪本尊毁去那一枚通行符之后也没有什么异常,过了一段不断的安生时间。

这一段安生时间,除开天魔童子难以继续在他身上动手脚之外,其实还有要麻痹净涪本尊的意思。

他想让净涪本尊稍稍地放松一下,才方便他的后续。

而天魔童子的后续手段,真不是落在净涪本尊身上,却是左天行。

他知道左天行想要得到一枚天地源果,也知道左天行保不住这枚天地源果,更知道左天行会寻求净涪的帮助,所以他干脆将一枚天地源果送到了左天行面前,任左天行找到净涪,也放任左天行将这枚天地源果交由净涪保管。

一切顺理成章,而他似乎也达成了所愿。

净涪本尊的日子,因为他,因为这一枚天地源果,真的很是‘热闹’了一段日子。

净涪本尊两指用力抓住那道还在扭曲摇摆地挣扎的魔气,身后灵光闪烁,一座青铜色的九层宝塔自虚空中显化而出,夹带着一股封镇虚空的气势压落在那一道黑烟魔气上。

顿时,那道像是活蛇一样的魔气就如同被人抽去了所有生命力一样,颓颓然弯曲了下来。

净涪本尊拿着那道天魔气的两只手指齐齐用力一搓,天魔气霎时就被磨成了一片浅薄的灰尘。

这片灰尘还待要散入风中,却不其然净涪本尊背后的那座九层宝塔升起一道紫青色的光芒向着它们压下,直接将它们彻底磨灭殆尽。

亲眼看着这些魔气散尽,净涪本尊才慢条斯理地将那枚天地源果放回木匣子里,还再一次将木匣子放落在他的随身褡裢中。

如此收拾妥当之后,净涪本尊才撤去他周围布设的阵禁,走出他挑选的这一片安静地界。

在他真正地转出去之前,净涪本尊抬头,望了一眼他化自在天外天所在。

天魔童子原也没期待过要靠在天地源果上的那一点小动作将净涪本尊彻底地留在这座混沌岛屿里。

也极其不现实。

所以当他看见净涪本尊的那一眼的时候,明明知道净涪本尊这会儿其实真看不到他,也没避开目光,而是正正地迎了上去。

净涪本尊猜想到天魔童子的态度,但他也就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还自选定了一个方向往前行进。

这一回,他的日子也消停了下来。再没像先前一样,几乎是才刚解决一波人,就又立时迎来另一群人,来来去去的,简直跟闹市一般的。

虽然净涪本尊能打发他们,也能从这些人身上搜刮到来自不同世界的资源,但这般的‘热闹’净涪本尊实在是敬谢不敏。尤其是,当这‘热闹’还是天魔童子给他招惹来的,他就更是不想要。

抹去了天魔童子留在天地源果的魔气之后,净涪本尊的日子果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混沌岛屿里的四十九枚天地源果不知道还剩余了几枚,但这岛屿里的修士却还是很多。通常时候,修士们相遇都会是一场争斗。

得到天地源果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净涪本尊路上遭遇的这些争斗都会将他也一同卷入去。不论他怎么闪避都无济于事,只能应对。

但等到他磨去那一道天魔气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修士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饶是站在这里的是净涪本尊,也为了他面前终于恢复的平静在心底感叹了一回。

净涪本尊安安生生地在混沌岛屿里转悠了一段时日后,终于又在一处谷地里碰上了一座大阵。

净涪本尊站在大阵之外,往里打量了几眼。

这是一座相当奇诡的大阵。

从阵外用肉眼往里看,一片灰蒙的混沌。而当修士转换神识观察,却又是一片空蒙的虚空。

包容一切时间与空间的混沌,空荡荡的一切皆无的虚空,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面,却被人通过阵理融入了这一座大阵中,一而二,二而一。

净涪本尊在大阵外头看了一小会儿,目光团团扫过大阵,最后停在大阵阵台所在。

那阵台其实是一座九阶铺就的石台,石台中央设的不是案条和香炉,而是一条软榻,软榻上,一个面容年轻的修士正搂着锦被睡得昏天暗地。

净涪本尊看见这个修士,不禁摇了摇头。

那修士察觉到那自外头望进来的目光,先转头往锦被里躲了躲,然后却抬起一只手相当随意地划了一下。

大阵中央的阵台上忽然升起一片灰色的云雾。云雾缠绕蒸腾,将一整个阵台的模样都遮掩了去。

净涪本尊全然不觉得意外,他也没有动作,只是稍稍地等了一等。

大阵里的那个年轻修士原本是要埋头继续睡的,忽然脑海里划过一道亮光,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他翻身坐起,两只手很习惯地插入披散的头发中,用力拉拽着发根提神。

“卧?槽。”

他骂了一声,神识汹涌探出,勾连大阵。于是大阵中升腾翻滚的各色气流在这一刻像是被谁拿定一样,硬生生从中间开出一条道来贯通大阵外侧和大阵中央的那座阵台。

若是旁人,看见这一座大阵,看见这座大阵阵台中央那个想要睡死过去的修士,该是不论怎么样都不会往前跨出一步的。

但净涪本尊却不。

他什么准备都没做,抬脚就踏上那条小道,沿着小道一路走近阵台,又踩着台阶往上,直接踏入阵台中央。

随着他步步进前,他后头的小道也渐渐消失,汹涌澎湃的气流再度占据每一寸空间,封禁一切。

净涪本尊对身后的情况洞若观火,但他连眉毛都没动弹一分,就这样稳稳地往前。

阵台中央的修士已经抬起头了,目光直直地盯着走过来的净涪本尊。

因为刚才睡得很舒服,修士的衣裳都有些乱,更别说他的头发了。

他那头头发本就是长长地披散下来的,现在双手又插在头发发根上,就更是将他那一头头发分成厚薄不一的凌乱几片。再加上他那双从头发下头望过来的眼睛,换个场景,该可担得上一个惊悚。

净涪本尊走到阵台上,很随意地挑了一个地方就盘膝坐下。

真要等那修士回神,那他就要等上一段不断的时间。

但这回倒真有点出乎净涪本尊的意料,他不过才刚坐下,就听到那边厢那个修士仿似自言自语一样的问话,“你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但我又记得我不认识秃驴的啊。你到底是谁呢?”

净涪本尊眼皮子都没抬,“你叫谁秃驴呢?”

那修士听得这话,原本就在用力扒拉着他头发发根的手又用力了三分。

如果不是他是个修士,以他这样的力道,以他对他这头头发的摧残,怕过不了多久,那秃驴的名头就得被盖回到他自己头上。

但没等他的头发再遭受多久的摧残压迫,他忽然就放开了手上死拽着的头发,坐直腰抻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净涪本尊,“你......你......你......皇甫成!”

净涪本尊还是不觉得意外,这杨元觉虽然日日都是一幅要睡死过去的模样,但他也是真的聪明。

他应道:“是我。”

杨元觉听得这话,又将手去拽自己的头发,几乎神经质一般地问道:“皇甫成!你不是天魔道的修士吗?怎么就成了一个秃驴了?!你的头发呢?啊!你的头发呢!?”

净涪本尊终于撩起眼皮子,将目光从小小的一条缝里透出来看他,“你叫谁秃驴呢?”

杨元觉被净涪本尊那目光看了一眼,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顷刻改口道:“和尚。”

净涪本尊这才收回目光,答道:“既然都当和尚了,头发自然就剃掉了。你以为我能像你那样,将自己的头发像草一样拔掉?”

杨元觉想也不想地反驳:“我哪里将头发像草一样拔掉了?它们都还在呢,你没看见么?”

“哦。”净涪本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它们是之后才长出来的。”

杨元觉气得都想要直接将他手里头的头发抻到净涪本尊眼皮子底下让他看个清楚明白了的,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他就先看到了净涪本尊那光秃秃的头顶。

这一眼,他就乐了。

他嘿嘿笑了几声,又将手收回去,特意仔细地拿手作梳,梳理过自己长长的黑亮的头发。

边梳他还边叹道,“唉,没了头发的人都这样的,总会嫉妒别人的头发。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他这边感叹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就看见那边厢的净涪本尊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古怪,“你不觉得,你现在这动作,很像姑娘家吗?”

杨元觉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面皮几番抽动,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哭嚎也似地呼喊。

“觉得啊!很觉得啊!!”

“难怪我怎么做怎么觉得别扭!原来是这样!原来就是这样!!!”

“卧?槽,姑娘家!姑娘家!!姑娘家!!!”

净涪本尊见他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又还是淡声道:“哦?没想好怎么打理你的头发?你是男子,就不要像姑娘家那样计较太多了。”

杨元觉抓着头发的手使劲了又使劲,才克制住自己没将这个嘴欠的死秃驴扫落阵台,让他好好体验一番他这大阵的威力。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什么动作也无,只叫道:“喂,我要茶。”

杨元觉的手又用力拽了好一会儿,才放缓了力道,简单利落地将头发一束,再系上发带。

等他系好头发后,又低头去理了理他身上那有些凌乱的衣裳,没理会那边厢闲适得就跟回到他自己家里一样的。

净涪本尊又唤了一声,“杨元觉,茶呢?”

杨元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没有!”

净涪本尊动作顿了一顿,撩起眼皮子看他,“你的虚空阵禁没了?”

在这座混沌岛屿上,修士通常都是无法动用储物器具的。当然,只是通常。因为哪怕是这座混沌岛屿,也还是有人可以特殊的。

不过这特殊的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是指特定的某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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