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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子秘境里, 那一场没有人干扰的对话还在继续。

韶旬听得从年轻比丘那边传过来的话, 都禁不住同情地看了下方站着的皇甫成一眼,才对着他啼叫了一声。

“啾?”

哪怕你自己的处境会变得非常糟糕,你也还是不想改变主意?

皇甫成听着这话, 点了点头。从他脸上那笑容里渗出来的苦涩,满得怎么装都装不完。

他的处境有好过的时候吗?

净涪佛身透过韶旬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没再说话,将心神收了回去。

韶旬也很利索地散去了降落在那麻雀上的神念, 于是那只麻雀好奇地看得皇甫成两眼,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过几圈,就失去了兴趣。

这个没有翅膀没有羽毛的生物,真是丑死了。

麻雀扑扇着刚刚长成的翅膀, 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皇甫成看着那麻雀飞走, 也无意义地扯了扯嘴皮子,弯起一个没有一点笑意的弧度。

然后他低头, 看了看手上那被人塞过来的绢帕, 抬手将那绢帕系在一根树枝上,便转身离开。

净涪佛身看见了皇甫成的态度,直接便将经过都转述给了净涪本尊。

虽然那座混沌岛屿和景浩界距离太远,间隔太多,但净涪本尊和佛身到底是一体的存在, 还不是跟天魔童子和皇甫成那般的情况,所以净涪本尊和佛身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绝。

不过影响到底还是有的,也相当的明显。

他们之间的联系有些模糊了, 而且要维护起来的话,也得花费一定的精神和心力。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谁在乎这一点耗费。

净涪本尊听完佛身那边的话,应了一声,‘嗯。’

他本想撤去维系着这份联络的心力,但佛身叫住了他。

‘本尊。’

净涪本尊停下手上的动作,等待着佛身接下来的话。

佛身迟疑了一瞬,问道,‘你是想要用皇甫成作牵扯,分化那童子的力量,转移他的注意力吗?’

净涪本尊还应道,‘嗯。’

他们是一体三身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谋算和心思,就没有瞒得过对方的时候。

佛身知道,本尊会想要谋算天魔童子,一来是真的需要反击了,二来,其实也是因为天魔童子近来不住针对他的动作太过频繁,频繁到净涪本尊都觉得烦了。

哪怕他们双方之间实力的差距非常明显,他们也实在不是只挨打不反击的性格。所以净涪本尊要动手,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佛身还知道,哪怕是本尊,他也不觉得他的这些反击就真能伤得了天魔童子。但这样的动作,却能令那天魔童子心里不舒服,也多少能分散他的心神和动作。

说到底,其实还是本尊觉得那童子真的太闲了。而那童子一旦闲下来,就总恶心人,招惹人,所以就不想让他清闲。

佛身都知道,但他也有顾虑。

‘你还想用到皇甫成手上的那朵红莲?’

净涪本尊不说话了,他等着佛身那边将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佛身深吸了一口气,在本尊那边的沉默中开口道,‘你可曾想过,如果皇甫成和他手上红莲的消息传遍诸天,景浩界将很有可能沦为战场?’

倘若皇甫成与那个天魔童子之间的联系传出去,天魔童子的仇人必定闻风而至。更别说还有那一朵红莲的诱惑......

有仇有怨的人对皇甫成下手不会留情,对红莲心有觊觎的人之间的交手就更不会手软了。那些人一旦放手厮杀、争斗起来,景浩界那样一个本源极度匮乏都站在灭世边缘的小世界怎么可能受得住?

净涪本尊听完这话,倒是没有别的反应,干脆答道,‘不。不是景浩界。’

佛身有些奇怪。

净涪本尊放目张望,‘你不觉得,这座混沌岛屿就是一个最合适的战场么?’

虽然入目不过是杨元觉那座大阵内起伏翻滚的气流,但净涪本尊却仿佛是看到了大阵之外万万里的天地。

‘混沌岛屿?’佛身重复了一遍,也迅速反应过来了。

净涪本尊身上就有一颗天地源果。

也就是说,不管其余的四十八颗天地源果有没有离开那座混沌岛屿,只要净涪本尊一日不带着那颗天地源果离开,那座混沌岛屿就一日不会关闭。

混沌岛屿上,有山、有水、有树、有草,也有修士,但就是没有凡人。不论岛上的修士怎么厮杀、争斗,都牵扯不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更重要的一点,混沌岛屿的承受能力超乎他们的想象,不用担心这一座岛屿会被战斗的余波辗碎。

‘混沌岛屿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但是......’净涪佛身顿了一顿,还问本尊道,‘你有把握将皇甫成带到那里?’

净涪佛身虽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本尊也知道。

要将皇甫成带到岛屿上其实并不难,要将他想要传遍诸天的消息散出去,对于身在岛屿上的净涪本尊而言也一样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为难的,是怎么绕过天魔童子的那一关,将皇甫成带到岛屿上。

皇甫成在景浩界世界里的时候,是天魔童子定位景浩界天道的一个锚点。天魔童子既然要侵蚀景浩界天道,就必定得让皇甫成待在景浩界里。

他不可能让皇甫成离开景浩界的。

净涪本尊其实也是在烦恼着这样一个问题。

他答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动作。’

净涪佛身听着这话,倒不觉得失望,他反而笑了一下。

‘那你好好想想。’

实在不行,他们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找人援手。

净涪佛身想到了他手上握着的那一片空白贝叶,心中丝毫不慌。

净涪本尊明白佛身那边的意思,他没再说话,只是收回了那丝心神。

他睁开目光来,看见的便是又掏出水青苹啃啃啃个不停的杨元觉。

他望了杨元觉好一会儿,终于在他啃完一枚水青苹又要伸手去掏另一枚的时候开口说话,“杨元觉,你介意去景浩界那边走一趟吗?”

杨元觉听了这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来看他。

他也真是没想到,“等一等”之后,净涪这家伙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盯了净涪本尊好一会儿,见他实在不像是开玩笑的时候,杨元觉才答道,“我本人是不介意的啦,但我想,我师父那老头子很介意。”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杨元觉等了等,才又继续他先前的动作,伸手去掏一枚水青苹。

净涪本尊没再在意他,他此时的脑海里正快速地闪过一个个人选。从景浩界佛门、魔门到道门,乃至一整个景浩界有些能耐的修士们,都没有漏过。

片刻之后,净涪本尊又垂落了眼睑,找上身在景浩界里的佛身。

佛身这时候也还没有脱出定境,感觉到净涪本尊那边传递过来的意向,便又分了心念过来。

‘如何?你有主意了?’

“没有。”净涪本尊答道。

佛身也没觉得如何失望,他等了一等。

果不其然,他又听到了本尊那边的话,‘我没有办法,但我想,景浩界里不是没有人有办法。’

佛身弯了弯唇,也道,‘恒真,竹主。’

恒真僧人是景浩界佛门二代祖师慧真僧人的转世身,还拥有着慧真僧人的一切记忆。而那些记忆里,不仅仅只有慧真僧人在景浩界的一切作为,也包括了他入得西天佛国之后的所有一切见闻和修持。

再有竹主......

那位无边竹海的异竹之主,虽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景浩界大修士的范围内。不叫人小觑的同时也不会招惹别人的忌惮,甚至就是世界重塑那一遭他都一直没有出格、出彩的动作,但净涪却从来都不能对这位真正的放下忌惮。

他总觉得,那位竹主不简单。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他们两个,一个是眼界、见识最为高远的前辈,一个是高深莫测、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长者,在世界遭遇大难的时候,也很该出来支应一下门庭的。’

怎么算,净涪和左天行在他们那两人面前都是后辈、小辈,他们两个不动手、不出力,都将事推到左天行和他的头上来,那算个什么事?

佛身应道,‘好。待我将贺伟元的这一段因果了结之后,我便去寻他们一趟。’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净涪佛身出了定境。

旁边静坐的净羽沙弥和翻着书页却明显心不在焉的贺伟元也陆续地转了目光过来看他。

净涪佛身对着两人点点头,便起身将自己的东西收回随身褡裢里。

另外两人见他这般动作,便也都跟着动手收拾起来。

很快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收了回去。

净涪佛身看了看天色,再看看斜对面处的小镇入口,看了两人一眼,便先抬脚往镇口走去。

贺伟元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脚跟上。

入得镇中,净涪佛身也不寻人问路,抬眼看了看左右,就寻定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没多问,直接就跟上了。

这座小镇原本叫的什么名号,现在已经少有人知道了。这方圆百里之内的人,都称呼的这座小镇贺家镇。

这座小镇中也有镇长有衙门,但不论是镇长的宅邸,还是衙门,都不是这贺家镇最气派最壮观的建筑。

这贺家镇里最气派的屋舍,是贺家的祠堂。而仅次于贺家祠堂的屋舍,就是贺氏一族族长所居住的贺氏祖屋。

净涪佛身如今就是领着净羽沙弥和贺伟元去的贺氏祖屋。

贺氏祖屋的大门足有四扇,中门紧闭,只有角门开着。门户旁边,是几尊威严的门兽。而门兽侧旁,又有好几位的门子守着。

高大的朱红门户、威严狰狞的门兽、趾高气昂的门子,这样的气派,足以让街上所有行人都退避三丈。

那门前,干净、安静、威严,看得贺伟元一时都没有言语。

净涪佛身动作没有一点停顿,他直直地走向了那贺氏祖屋的中门。

净羽沙弥面上带了一丝浅笑,却也没有放慢动作,同样施施然地跟在净涪佛身稍后一点的地方。

贺伟元的动作却又是更慢了一点。

都没等净涪佛身回头,净羽沙弥便偏头看了他一眼。

贺伟元不知为何,心里平添了几分力气,连脚下的速度都快上了一点。

正好跟上净羽沙弥。

守在贺家大门侧旁的门子领头见得两位僧人带着一个小童过来,先就在面上堆了笑,躬身迎上来行礼拜见,然后道,“小子贺平,见过两位师父。不知两位师父打哪儿来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后头的门子也一并跟上来行礼拜见,但他们拜见之后,却就是垂手在旁边站定,没有插话。

人家以礼拜见,于情于理,来客也不能失礼。

净涪佛身面上带上一点浅淡笑意,合掌弯身回了一礼。

后头的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一一还礼。

礼见完毕之后,面对门子的询问,净涪佛身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叫后头的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上前来应对,而是自己摸出了先前净羽沙弥交给他的那枚弟子铭牌,转手递了过去。

门子不敢失礼,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了过去。

他也只是在那枚铭牌上扫过一眼,脸色、动作顿时就变得更为恭谨殷勤,他一边迎净涪佛身一行人往里走,一边拿目光示意后头的那些门子,另一边还抽出空闲来觑着净涪佛身的脸色,期期艾艾地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师父,你......您可是......那位净涪比丘?”

门子虽然只是守在这贺家镇里的一个小小家丁,但他闲暇时候,也听说过说书人的说书,还听过来往商人的谈论,知道妙音寺出了一位很很很了不得的年轻比丘,知道那个年轻比丘他叫净涪。

他还曾经感叹过一回,说自己这一辈子怕都不会有那样能得见那般人物的机缘了。

谁成想,他还在贺家门前守着,居然就有比丘递上一枚刻印着“净涪”法号的铭牌过来?

净羽沙弥一直跟在净涪佛身后头,目光也一直在这贺氏祖屋的各处建筑上转悠,听得门子这般问话,顿时就带了点揶揄地转头过来看他们这两人,插话答道:“是的啊,这位师兄就是那位净涪比丘呢。”

门子听见,原本就弯着的腰顿时又更下去了几分。

“净......净涪师父......”他花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对净涪佛身的四个字称呼说完。但他才刚刚说完,都没真正地开口说些什么,后头贺氏祖屋紧闭的大门就被人急急打开,从里头急急奔出一大串的人。

领头的,不是什么家丁、管事之流,而是一个头戴冠、腰垂玉、身着锦的老人。

门子回头见得那老人,立时就闭上了嘴,垂头恭敬地退到一旁,让出了净涪佛身身前的位置。

他这一让,那老人就很轻易地占据了那一片位置。

老人才刚稳了稳身体,就直接合掌弯身向净涪佛身拜下去。

净涪佛身自也合掌还礼。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两人也都回了一礼。但回礼的时候,贺伟元还是抽空隐蔽地打量了那老人几眼,才垂落了眼睑。

这老人见过礼后,又双手将净涪佛身刚刚递过去的那枚弟子铭牌捧了过来还给净涪佛身。

见净涪佛身接下了,他才笑着招呼道,“今日一早有喜鹊在我门前啼叫,我还道是有什么喜事呢,原来是净涪比丘来访。贺某有失远迎,还请净涪师父包涵,包涵。”

净涪佛身笑着摇了摇头。

那老人见状,脸上笑意又更明显了几分,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后头,目光在净羽沙弥和贺伟元身上扫过,心中不禁生出了一分不祥的预感。

若单只是净涪比丘到访,那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贺家、贺氏一族这里有一枚世尊亲传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

净涪比丘离开妙音寺在外头行走,为的就是收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老人作为贺家家主,消息不算滞后,自然是听说过这些的。

他原本见到那枚铭牌的时候,也以为是这个原因。但现在......

看见净涪比丘后头跟着的人,尤其是那个小童,老人忽然想起,在他猜想的那种可能之外,还有另一种他或许不太喜欢见到的情况。

纵然心中感觉不太好,老人面上、眼底的神色确实半点不变。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回到了最前面的净涪佛身身上,笑言几句,就将人往里请。

“师父请进屋里叙话。”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便抬脚往里走。

贺家这位家主在侧旁引路,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一左一右隔着点距离跟在净涪佛身后头,而再远一点的,是跟随着贺家家主出来迎人的贺家男女老少。

一大群人簇拥着前头的净涪佛身、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三人从贺家大开的正门迈过门槛,一路去往贺家正堂。

贺家正堂里,早有人收拾妥当。

贺家家主请了净涪佛身三人落座,叫人上了茶,闲叙过话,半响后,终于开口问道,“不知净涪师父你到我贺家来,可是有什么事?”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他对着贺家家主笑了一笑,便转眼望向贺伟元。

贺伟元放下托在手里就是没有喝过的茶水,站起身来合掌躬身一拜,便要开口说话。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一直坐在他边上的净羽沙弥也望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言语非常明白,明白到贺伟元心中涌动着的激愤都禁不住平复了些许。

他稳了稳情绪,目光再一次从净羽沙弥转向净涪比丘,才再一次落定在贺家家主的身上。

“小子贺伟元,见过贺家主。”

贺家家主听得“贺伟元”这个名字,虽然一时还想不起这名字代表的人和事,但心中也不禁咯噔一声,道了一句:来了。

贺家家主定了定神后,边抬眼仔细打量贺伟元的眉眼,边问道,“贺伟元,这姓氏,孩子......你可是我贺家人?”

贺伟元闭了闭眼睛,压下胸中那一刻爆蹿的怒火,冷下声音道,“小子普罗县贺伟元,不过一个无父无母七岁小儿,可高攀不起安岭贺家,请贺家主莫要说笑。”

贺家主听得那普罗县的名号,再看贺伟元的脸色,自己心里又琢磨过几圈,总算是将那一段事情翻了出来。

而当他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一旁陪坐待客的贺家几个男丁也都想起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一阵,最后都将目光落向他们这一列最后头坐着的那个面色萎靡明显纵欲过度的中年男子身上。

再后头坐着的那些更年幼的贺家男丁或许还想不明白,但见前面的父辈难看的脸色,也都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了最后的小叔。

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着的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却是理都不理家中的兄长叔侄,而是直直望着挺直背梁面向他父亲的那个七岁小儿。

贺伟元。

原来是他。

贺家家主脸色暗沉了下去,他长长叹了一声,“唉......原来是你啊。”

“元哥儿......”

贺伟元听到这声称呼,其实很想呼喝一声,让他别叫这么一个称呼。

但他到底忍了下来,没爆发。

贺家家主却注意到他的脸色,同时,他还注意着旁边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的表情。

净涪佛身脸色不变,目光也无波动。但那位净羽沙弥......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

不,是一开始就没有的。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人心都跳得惊且躁。

贺家家主心念急速转动,在电光火石间拿定了主意。

他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

“我早预想到会有今日,如今你找上门来,怕也是打听清楚了的。”

他将肩膀垮下去,红润的面色褪下,露出纸一样的苍白。这种苍白,在那一瞬间更显得他那满脸的皱纹和褐斑的可怕。

他仿佛散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佝偻着身体,深深地看了贺伟元一眼,问道:“伟元,不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贺家都答应你。毕竟,这都是我们欠你的。”

坐在最后一位的中年男子听得这话,面无表情。

他像是看戏一样淡淡地看过贺家家主,又瞥了一眼贺伟元,之后就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脚尖前面的那一点地方,仿佛那地儿有着什么他无法拒绝的宝贝一样的。

贺伟元虽然年纪小,但他不傻,还很聪明,自然知道这时候贺家家主那看似愧疚无比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背后,并不真的是出于愧疚,想要赔偿,而是因为他、他们贺家,碍着净涪师父和净羽老师,才不得不低头而已。

贺伟元深深吸了几口气,放下了先前想的要他、他们贺家给他爹娘赔礼道歉的打算。

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他们根本就没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没觉得他们需要道歉,他能借着净涪师父和净羽老师的势强迫他们低头认错又如何?只是得一个面上的姿态,得几句苍白无力的言语,能真正告慰得了他爹娘的在天之灵?

污了他爹娘坟前那清白地儿才是真!

贺伟元抿了抿唇,“我要你们将我爹的尸骨还给我!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贺家家主沉默了半日,眼角余光不住转过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身上,但始终没从他们面上找到半点和软和松动,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真正地垮下肩腰去,“......可以。”

侧旁旁听的那些贺家男丁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贺家家主,惊得都没有了言语。

这个时候,倒还是那个被自己父亲宣判了死刑的中年男子笑了一声,抬头看着贺伟元,开口的时候目光清冽,语言清淡,“可以,我将命还给你。”

他这话一出,一整个屋子里坐着的人都转了目光过来看他。那眼神,比方才他们听说贺家家主答应贺伟元的要求时候更加震骇。

都已经到了不敢置信的地步了。

事实上,他们也真的是没想到,他们家这个自几年前开始就纵情声色、荒唐无比的小弟/小叔,居然会闹都不闹,直接就开口答应了贺伟元的要求。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不是别的什么人邀请他去画舫喝茶饮酒,而是要他的命!

要他的命啊!

他疯了不成?这么容易就答应!

不说贺家的那些人,就是贺伟元也都觉得惊讶。

他第一次正眼望向那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的眉和眼,隐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但他眼底晕开的血丝,眉间散淡的光泽,却又都告诉他,这不是一个行事正派的人。

中年男子看见他的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就是因为我跟你父亲有些像,他们才想出了那么个折儿。”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看贺伟元了,而是转了目光过去,看着坐在对面的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

净涪佛身看着这惊了一堂人的中年男子,面上散出了点悲悯,也多了点笑意。

他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子笑了一下,站起身,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拜了拜,垂眼道:“贺泰宁见过净涪师父,叫净涪师父为了我这事走上一趟,泰宁心中有愧。”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来,给贺泰宁回了一礼。

净羽沙弥在侧旁看着,脸色一动,却是稍稍皱了眉头。

他在这个贺泰宁的身上,看到了几分他自己的影子。

这人其实也该是个惯来独行的人,但他被世事、被世人牵绊住了......

或许,这个人在贺宏举替他死之前,就已经散了心志,先前活着的都只是皮囊。而直到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志才恢复了一点,显出他几分光彩来。

真是可惜,若能更早一点见到他,他该是能得一个好友的。但现在......

都已经晚了。

净羽沙弥在心里叹了一声,却站起身来,先合掌和贺泰宁拜了一拜。

贺泰宁愣了一愣,才转身与净与沙弥回了一礼。

他没有说话,仿佛也已经不想再说话。

和两位到来的僧人正式礼见过后,贺泰宁再不看向其他人,只望定贺伟元,半响后,他道:“你爹的尸骸只剩下骨灰了,你若还要的话,就跟我来吧。”

听他这话,他爹的尸骸莫不是他帮着张罗收殓的?

贺泰宁迎着贺伟元惊疑的目光,没再说话,转身就往正屋外走。他才刚往前走出两步,后头就有两声凄凉的呼声哀哀唤他,“爹......”

他脚步停了一下,却没回头看他的两个儿子抬脚继续往前走。

贺伟元没急着跟上,他站定在原地,循着声音望向后头,正正望见两张哭得凄惨的脸庞。

这两张面庞都带着孩童的稚气,还没有长大成人,都还只是两个孩子,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贺伟元看着他们,脚步有些重。

但半响后,他撇开脸,转过身,也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贺泰宁正站在外头门廊侧旁的地方上抬头望天,像是在等他,又像是在收拾整理着他自己的情绪。

听到脚步声后,他回头看过来。

贺伟元也抬头望着他。

贺伟元现在不过七岁,年纪小不说,这些年过的又是食不饱腹的日子,身量本就不高,而贺泰宁却是一个成年的、锦衣玉食的望族公子,他们两人之间的身量差距可想而知。

所以贺伟元这一抬头,就正正望入了低头看他的贺泰宁的眼底。

那双眼里,有些红晕。

不是因为纵情声色而衍出的血丝,而是压抑胸腔情绪而带出的红晕。

贺伟元停下脚步,没再靠近,但他也没想说些什么。

该说的想说的,贺泰宁先前都在正屋里说完了,现在贺泰宁也同样不想再说些什么。所以他只是简单地对他点点头,简单地说了一声,然后就简单地抬脚在前头引路。

“走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贺伟元有些怒,又有些哀。

这些怒和哀搅浑在一起,再牵扯出他先前的不解,浸得贺伟元心腔有些发疼。

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后,到底也跟了上去。

他跟在贺泰宁的身后,转过不知几扇门户、几条长廊,穿过不知多少花树,转入了一条小道。

走过这一条小道,尽头就是一座收拾得很是雅致的小院。

就在小院门口边上,站了一个管事打扮的老人。

那老年人面相有些古拙,举止看着也有点木讷,他就拄着一支拐杖守在院门边上,像很多很多年的日子一样。

见到这位老人,贺泰宁点点头,唤道:“乐叔。”

那被称作乐叔的管事拄着拐杖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唤道:“小少爷。”

这乐叔的动作有点慢也有点抖,但贺泰宁没有伸手去扶他,因为乐叔也不需要人扶。

等到这乐叔站好之后,他又按着往常习惯一般吩咐了他几句。

而乐叔也都习惯地一一应声。

贺伟元站在他身后,没说话,也没催,目光在那乐叔身上转了又转。

将那些日常事情都说完之后,贺泰宁顿了一顿,跟他说道:“乐叔,今日之后,你就让你儿子带了你回去吧,好好歇着,也享些好日子。”

那乐叔呵呵应了两声,不知怎么的,应着应着,他的眼圈就有些红。

贺泰宁没再和乐叔多说什么,挥挥手,带了贺伟元就往里走。

贺伟元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那乐叔。

乐叔不知道贺伟元的来历,但见他是自家小少爷带回来的,也就呵呵地对他笑,还向着他躬了躬身。

贺伟元收回目光,几步跟上贺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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