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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明明白白做糊涂事,糊糊涂涂做明白人(1/1)

金牌投资人 !林胜峰打开房门后,笑着说:“我就猜着你还有话要说。”

方玉斌也嘿嘿笑起来:“丁总刚才不是说,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还可以问你。”

林胜峰把方玉斌请进屋:“老大发了话,我能不听吗?进来吧,咱们边喝边聊。”

把烤串摊在桌子上,方玉斌拉开一罐啤酒,放到林胜峰面前:“林总,你才是高人不露相!”

林胜峰喝下啤酒,摇着头说:“我算哪门子高人?跟着丁总这些年,没学到什么本事,只有这一份忠心。既然身在上海公司,就帮他盯着点事。”他又说:“几年前,丁总写了一副对联送给我,对联写道:明明白白做糊涂事,糊糊涂涂做明白人。这些年,我不过是按这两句话在做。”

对于林胜峰的定力与演技,方玉斌不得不佩服。莫说是自己了,从袁瑞朗到燕飞,恐怕没人能觉察出林胜峰的真实角色。这个在公司里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竟然是丁一夫安插在上海的铁杆心腹。从窥探聊天记录到获悉林胜峰的真实身份,方玉斌不由得一再惊讶,在自以为熟悉的上海公司里,竟还有如此多的内幕与秘密。

方玉斌自个儿拉开一罐啤酒:“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向你请教了。”

林胜峰爽快地说:“尽管问。”

方玉斌问:“袁瑞朗究竟为什么下课?”

林胜峰毫不犹豫地说:“一来是他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副总裁位置,鬼迷了心窍,二来就是那份自作聪明的检讨。”

林胜峰又说:“你跟在袁瑞朗身边那么久,多少知道些情况。他是被丁总延揽进荣鼎资本,这些年对他栽培有加。公司里眼红的人不少,费云鹏更是处心积虑想干掉他,有好几次,都是丁总出手保护了他。”

林胜峰接着说:“偏偏在这时,金盛集团项目出了问题,丁总与华子贤因为有几十年私交,有人难免想利用这个做文章。”

方玉斌点了点头,心想当初苏晋的分析真是丝毫不差。费云鹏出手的目标,绝不是袁瑞朗,而是直指丁一夫。

“平心而论,在金盛集团项目上,袁瑞朗是有些委屈。”林胜峰说,“可他也不想想,从古到今都是丢车保帅,哪有替士兵挡子弹的将军?袁瑞朗把责任扛下来,丁总就主动了。丁总腾出了手脚,才能回过头保护他。袁瑞朗不肯承担责任,岂不是要把祸水往丁总身上引?一旦丁总被困住手脚,谁还能保他?”

林胜峰叹了一口气:“袁瑞朗大概以为自己离副总裁宝座近在咫尺,不愿意节外生枝。可就因为他的懦弱逃避,尤其是那份把责任往丁总身上推的检讨,让丁总在董事会承受了空前压力。”

文章千古事,一字不可轻,此话当真不假!就因为那份检讨,丁一夫左支右绌,袁瑞朗黯然下课。

听林胜峰这么一说,方玉斌也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为了扳倒丁一夫,费云鹏可谓煞费苦心。华子贤被捕后不久,费云鹏一面对袁瑞朗动手,一面在办公室召见方玉斌示好,便已是在棋盘上布子。扶亲信燕飞上位,再加上方玉斌倒戈,上海公司自然成了他费云鹏的势力范围。丁一夫与华子贤的私交尽人皆知,只要在上海公司穷追猛打,不愁抓不到把柄。

林胜峰没说的话,方玉斌也能猜得出来。譬如说自己在上海公司死保袁瑞朗,让燕飞的阴谋不能得逞,实则是帮丁一夫搭起了一道防火墙。还有丁一夫让总公司接管金盛集团项目,也是反守为攻的一招。燕飞执掌上海公司后,不是挖空心思要在这个项目上做文章,把火往丁一夫身上烧吗?丁一夫索性直接接手,让燕飞连边儿都挨不上。

方玉斌接着问:“我还有件事不明白。既然燕飞如此混账,为何不直接干掉他?当时在江州冒险求见丁总,我已经把燕飞损公肥私的事报告给他了。”

林胜峰拍着方玉斌的肩膀:“当时情况未明,你小子就敢直接跑去告御状,胆子可不小!不过这一回,还真让你赌对了!”

方玉斌尴尬地笑了笑。他实在没料到,当初走投无路时的孤注一掷,竟收获了如此丰厚的回报,不仅重新在荣鼎站稳脚跟,还跻身丁一夫的圈子。

“丁总不动燕飞,我估摸着是投鼠忌器。”林胜峰说,“丁总考虑问题,向来是从大局出发。他曾对我说,世界上的公司有三类:赚钱的、亏损的、破产的。而投资公司只有两类:赚钱的与破产的。”

“怎么讲?”方玉斌问。

林胜峰说:“投资公司是怎么运作的?不就是向外募资,让人家把钱交到你手上,然后再把这些钱投出去赚取利润。人家凭什么把自己的钱交给你来投资?就是相信你的能力,相信钱交到你手上,会赚更多的钱。如果外界质疑投资公司的赚钱能力,你就募不到资,最后只能破产。”

方玉斌逐渐明白了:“丁总是担心燕飞的劣迹曝光后,影响了公司的形象。”

林胜峰点了点头:“如果让外人知道,我们堂堂的上海公司总经理收了人家的好处,就敢违规把几千万真金白银投过去,那还得了?以后我们去哪儿募资?所以,面对这种事,丁总选择了隐忍不发。”

“正因为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燕飞,只能让老弟受委屈。”林胜峰说,“可没想到,燕飞对你下手忒狠了,你也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丁总实在疼惜人才,不愿意看到你同燕飞玉石俱焚,才让我把你带来北京。”

方玉斌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飘过一丝哀叹,如果说丁一夫与费云鹏是对弈的双方,那自己,甚至袁瑞朗、燕飞等人,只不过是几枚棋子。帅位危急时,丁一夫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袁瑞朗这枚车,如今根据棋局走势,丁一夫又暂且留下了自己这枚过河小卒。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既要收拾金盛的烂摊子,又要防着费云鹏暗箭伤人,也够难为丁总的。”

林胜峰说:“职场险恶,哪能没有难处?很快你也要体会到了。”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林胜峰说:“我听丁总说过,往金盛集团派驻管理团队的事,总部已经达成一致。费云鹏不好明着反对,便玩起掺沙子的把戏,执意要把自己的人塞进管理团队。”

方玉斌着急起来:“丁总是一把手,这事上可不能含糊。真让费云鹏把手伸进去,事情就麻烦了。”

“一把手也有一把手的难处。”林胜峰叹了一口气,“丁总可以扶你当团队的负责人,可费云鹏提出的人选,他也不能一律否决。再说了,因为金盛集团项目出了问题,费云鹏近来气焰十分嚣张,丁总也不宜在此时和他爆发正面冲突。”

团队还没建立,方玉斌就已经可以预料出日后的钩心斗角,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林胜峰又说:“玉斌,在上海公司共事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能力没的说,但有一件事,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你。”

“请说。”方玉斌敛容细听。

林胜峰缓缓说:“你的个性过于刚直甚至有些自负,处事较少圆融。比如和同事的关系,你深得袁瑞朗信赖,外人犯点红眼病在所难免,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低调谨慎。可你呢,俨然好斗的公鸡,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何必呢?”

林胜峰接着说:“近些日子,你走了麦城,公司里有不少人偷着乐。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虽说不值一提,但你是否也要反躬自省,自己是不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听林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方玉斌心悦诚服地说。其实,林胜峰这番话,以前也有人说过,如戚羽便多次告诫方玉斌。当初不以为意,直到经历波折,方玉斌终于有了顿悟之感。

一周之后,荣鼎资本派驻金盛集团的管理团队便已组建完成。团队由方玉斌负责,副手是卢文江,此前任总公司人力资源部总监助理。从卢文江的履历来看,毫无疑问属于费系人马。团队一把手由丁一夫钦点,二把手是费云鹏属意的人,这种搭配与林胜峰此前的预估分毫不差。

团队即将开赴江州,方玉斌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进行最后的行前动员。会议进行到一半,他突然接到电话,说是总公司领导要来看望大家。但凡到了一定规模的企业,都会弥漫着官僚气息,荣鼎资本也不例外。一接到消息,会议立刻中止,所有人静待领导大驾。

十多分钟后,公司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拿着相机率先走进会议室。所有人立刻起身鼓掌,营造出欢迎领导的热烈气氛。

方玉斌不过在总部待了几天,便发觉总部领导的官架子的确比分公司老总大多了。丁一夫无论走到哪儿,除了秘书、跟班,还有宣传部的几名摄影人员。他们的职责,就是记录下领导的重要讲话与伟岸身影,然后再把图片、文字上传到公司网站。这副派头,与方玉斌当初在政府工作时见识过的书记、市长毫无二致。

掌声中,丁一夫与费云鹏一前一后步入会议室。丁一夫与费云鹏挨个同大家握手。费云鹏与方玉斌握手时,还笑容可掬地说:“小方,这次把重担压到你身上,可得辛苦了。”

方玉斌双手握住费云鹏,腰杆向下弯曲:“感谢费总的关心,我一定努力。”对于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两人心知肚明,却又装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接下来,丁一夫与费云鹏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无非是此行责任重大,希望参加人员克服困难、认真工作之类。尽管整个过程行礼如仪,领导讲话也是陈词滥调,但方玉斌还是从中感受到一股压力。丁、费二人同时出席,足见金盛集团项目在荣鼎的分量。自己此去江州真能凯旋,无异于大功一件。可如果功败垂成,恐怕从此难以在荣鼎立足,甚至还会作为替罪羊被揪出来。

有关丁一夫与费云鹏在台上的互动,也令方玉斌暗自发笑。当着下属,两人永远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费云鹏讲话结束时,特意说了一句:“我讲的算是抛砖引玉,接下来丁总还要发表重要讲话。总之,一切以丁总讲的为准。”丁一夫的开场白则是:“刚才费总的讲话,我举双手赞成。下面,就在他讲话的基础上,再补充几点。”

丁一夫与费云鹏在各自的讲话中,都提到了团结。费云鹏说:“管理团队的成员,既有来自总公司的,也有从各分公司抽调的。大家在一起工作,是一种缘分,一定要营造出团结的气氛。”接着,他还现身说法:“关于团结问题,我有一点经验可以分享给大家——那就是摆正位置。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必须处理好,不要把矛盾上交;需要一把手拍板的事,也绝不擅作主张。”

丁一夫在讲话中说:“团结问题很重要!在我看来,团结问题也是一个自身素质与涵养的问题。我和费总搭班子这些年来,之所以合作得很愉快,就在于对彼此的人品心里有数。”

听到这些话,方玉斌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才不让自己笑出来。两个已经在台下杀得刀刀见骨的人,居然可以在台上高呼团结?看过这一幕,方玉斌对于“团结”这个词,似乎有了新的诠释——所谓团结,就是一团心结的简称。

领导看望结束后,丁一夫的秘书告诉方玉斌:“晚上丁总同一位央企的老总吃饭,会谈到金盛集团的项目,让你陪着一起去。”

方玉斌自是答应下来。下午5点半,他提前下到车库,与司机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等候着丁一夫。6点钟,丁一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秘书端着茶杯,提着公文包,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方玉斌赶紧拉开车门,恭请丁一夫登车。

上车后,丁一夫又说起金盛集团项目:“荣鼎资本是投资公司,做的是钱生钱的生意,江华集团也是一家国有投融资平台,主业是资本运作。现在靠这两家企业支撑着金盛集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丁一夫又说:“能够找到一家有实力的企业来收购金盛,对各方来说皆大欢喜。可问题就在于,金盛家大业大,有实力吞下它的企业不好找。今天要见的简沧民,大概算是屈指可数的人选之一。人家是央企,财大气粗。”

方玉斌问:“丁总说的是。我们与简沧民的接触,到哪一步了?”

丁一夫说:“目前只能算初步接触。简沧民是只老狐狸,他是吃准了我们着急出手,故意在端架子。”

汽车在东四附近的一处胡同口停下,晚宴就在胡同里的一座四合院。这里曾是清朝王爷的府邸,近年被一位香港商人买下,改造成主打粤菜的高级会所。

丁一夫与简沧民看起来很熟,两人见面后互称老丁、老简,还聊起各自子女的近况。像他们这种层次的企业家,一见面就谈生意是很俗的。通常,他们会从养生、旅游、子女教育聊起,接下来会涉及政坛的各种秘密以及人事调整信息,在完成各取所需的信息交流之后,又会以敏感为由,迅速转移开话题。

简沧民主动提到了金盛集团:“有关金盛的材料我都看了,但有一个问题,在我们正式谈判前必须解决。”

“什么问题?”丁一夫问。

简沧民说:“金盛集团似乎是一家地产企业。而国资委早有规定,只要主业不是经营地产业务的央企,以后都不再进入地产领域。有上头的这个政策在,我便无法接盘金盛。”

“这哪是什么问题?”丁一夫摆了摆手,“金盛集团旗下虽然有地产生意,但绝不能说它是一家地产企业。人家近来在海外投资油气田,在江州收购了公交公司、天然气公司,还入股当地城商行。金盛是一家大型综合企业集团,并不是单纯的地产公司。”

丁一夫又说:“至于上头的政策,打擦边球的事咱们见得还少吗?比如,你不以母公司的名义出面,而是用下面的子公司乃至孙公司。总之,办法多的是!”

简沧民笑起来:“老丁就是点子多!”

“过奖了。”丁一夫说,“我能想到的办法,你也都能想到。只不过我嘴快,先说出来。”

大佬们谈生意,方玉斌自然没有插嘴的机会。但他冷眼旁观,发现简沧民对金盛集团大概兴趣不小。真有绕不开的政策壁垒,他早就退出了,绝不会像这般扭扭捏捏,一会儿说有个问题要解决,一会儿又说老丁点子多。对于简沧民的态度,合理解释只能是,既想收购金盛,又想狠狠砍价。

果不其然,简沧民很快就提到价格问题:“你上次提过收购金盛的价格,大概30亿。太高了!”

“你说多少合适?”丁一夫问。

简沧民说:“咱俩都是一把手。所谓一把手,就是要在宏观上把握方向。具体的价格问题,还是等下面人正式谈判时再来协商吧。我只能说,如果你们不做好大幅下调价格的心理准备,恐怕谈判难以取得成果。”

“你这个一把手太官僚了,什么事都推给下面。”因为私交不错,丁一夫说话颇为随意,“我这个人就喜欢抓具体,具体抓。你说句痛快话,所谓大幅下调,究竟是多大幅度?”

简沧民夹了一口菜:“我看了金盛的财务数据,顶多值5亿。”

“但是,还有但是。”简沧民见丁一夫快要发作了,笑着补充道,“你老丁的面子,还值5个亿。两者相加,也就10亿吧。”

丁一夫摇着头:“今晚是我请你吃饭,你如果坚持按这个价格来谈,埋单时我连发票都不会扯。”

简沧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丁一夫说:“你这个报价,摆明了就不是来谈生意的。这顿饭,只能算咱们私下聚会联络感情。我也是公私分明的,私人聚会只能自己掏腰包,不能占公家便宜。”

满桌人都笑起来。别看这些大领导平时一脸严肃,肚子里装满权谋,其实也有普通人的一面。比如说开点玩笑、整点小幽默之类,还是蛮能调节气氛的。

“你请就你请。”简沧民说,“你是股份公司的董事长,年薪几百万,比起我阔绰得多。”

停顿了一下,简沧民又说:“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乱报价。这可是承债式收购,你也清楚,金盛在银行有多少贷款,外面欠着多少债。收购之后,烂摊子还不得我来收拾!如果你们肯把债务挪走,别说30亿,60亿我也敢下手。”

“还是三个字:不可能!”丁一夫展现出寸步不让的态势,“你这么杀价,生意没法谈。”

简沧民说:“老丁,别看我出价低,但真正能出价的,满世界又有几家?你这不是农贸市场卖大白菜,张大爷不买还有李大婶光顾。现在有意愿、有实力收购金盛的,我看不会多。”

“我宁可等着张大爷、李大婶来买,就不卖给你简大爷。”丁一夫举起酒杯,“今晚不谈生意了,喝酒!”

宴席的下半段,双方果真不再谈收购金盛集团的事,只聊着风花雪月。从会所离开的路上,丁一夫问方玉斌:“今晚的饭局,你怎么看?”

方玉斌说出自己的分析:“我看简沧民对金盛兴趣不小,只是仗着财大气粗,想压咱们的价。”

丁一夫点了点头:“他端着架子,咱们也不能太急迫,所以后来干脆不和他谈这桩生意了。”停顿了一下,丁一夫叹了口气:“人家的确有骄傲的本钱。如今能吞下金盛的买家,实在不多。”

丁一夫又问:“去江州的时间定了吗?”

方玉斌回答说:“我们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好,”丁一夫说,“到时我亲自送你去江州上任。”

按照荣鼎的惯例,哪怕是各地分公司总经理就任,丁一夫也不会亲自前往,顶多派一个副总裁去宣布。这一回,丁一夫竟然要亲自送方玉斌去江州,实在是破天荒的礼遇。

丁一夫盯着车窗外,似乎在眺望远方:“上次我和你说过,管理团队只是临时机构,并没有什么级别。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亲自送一趟,就算帮你立威吧,日后你同方方面面打交道,也能名正言顺一点。”

“谢谢丁总!”方玉斌感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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